小时候的我,圆圆的眼睛,脸颊像苹果般红润,笑起来带着毫无保留的天真。我的家是书的海洋,爸爸是历史教授,妈妈教古典文学。餐桌上的谈话永远绕不开文明兴衰、诗词歌赋,我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听着世界的故事,也沉浸在诗意的幻想中,渴望有一天,能亲眼去看看那些传说中的风景。
这样的成长环境,让我更加随性。我相信,人活着不该被金钱束缚,精神的丰盈才是真正的富足。妈妈喜欢背诵《红楼梦》的诗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她总说,人生如一篇优美的散文,重要的不是它带来了多少物质,而是它能不能打动人心。爸爸则更直接,他常说:“风骨和志趣最重要,钱够用就好,没必要困在数字里。”
在这样的熏陶下,我从未对金钱有太多执念。相比之下,书中的世界、历史的更迭、文化的碰撞,才让我真正着迷。所以,在所爱的人面前,我可以倾囊而出,甚至从未计算过自己失去了什么。
爸妈希望我‘展翅高飞’,但我对自己的人生并没有那么宏大的理想。我的梦想更具体,也更简单——去亲眼见证那些爸爸课堂上描述的辉煌文明。
我曾无数次幻想自己站在巴黎的街头,寻找雨果笔下冉·阿让曾走过的石板路;或是在维也纳的音乐厅里,闭上眼睛聆听《安魂曲》,沉浸在莫扎特的绝唱中;又或者,在《撒哈拉的故事》里,漫步在金色沙丘,感受三毛和荷西的浪漫与孤独……对我而言,旅行的意义不只是去到某个地方,而是用脚步去丈量书中的世界。
世界上有太多人渴望成功与富有,而我,只希望有爱的人陪伴,去一个有风的地方,看云卷云舒,闻野草的清香,把路边的小花别在草帽上,然后告诉自己,这就是世间最富足的生活。
这种执拗的浪漫,贯穿了我的一生。
每个月,我都会用妈妈给的零用钱中的大部分,去买一本书,因为我想有自己的藏书。爸爸妈妈对此很赞许,“女孩子要有精神追求,钱这东西,够用就行。”
我深信不疑。那时的我,以为书柜是家里最豪华的装饰,而知识,是我最美丽的时装。
我没有不幸的童年需要治愈,我的世界本该是温暖而美好的。可那种藏在骨髓里的单纯,却让我一次次在现实面前摔得头破血流。或许,它是我人生最大的馈赠,也终究成为我无法挣脱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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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在的高中是北京市重点,升学率极高,以我的成绩,考上大学并不难。但相比刷题、备考,我更愿意沉浸在书里,构筑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
课堂上,老师在讲数学公式,而我低着头,指尖偷偷翻着《傲慢与偏见》,思绪早已飘向遥远的英格兰庄园,仿佛能听见伊丽莎白的声音:“达西先生,我不能接受你的求婚。”
物理实验课上,别人忙着连接电路,而我却在课本的空白处写着:“如果希斯克利夫没有被复仇吞噬,他们会有怎样的结局?”
晚自习时,身旁的同学都在低头演算,而我却趴在书桌上,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背上行囊,去流浪,去寻找那些书中描绘的风景,当然了,是和我爱的人一起。
我喜欢那些不甘平凡的故事。《少年维特的烦恼》让我第一次明白,爱情可以将人推向极致;《荆棘鸟》让我相信,有些人一生都在追逐注定无法得到的幸福;《飘》让我对婚姻和命运生出一丝隐隐的不安……
那些故事里的男主人公,总有一个坚定的影子,他们或深情,或偏执,或孤傲,或悲怆,像是穿越时空,在我脑海中驻足。
起初,那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藏在文字里的幻象。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发现这个影子,渐渐有了真实的轮廓——好像……有点像我的同桌,桑岩。
他很少与人主动交流,但我知道,他并非对世界冷漠,而是对大多数事不屑于主动靠近。而我呢?我也不是合群的人,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梦里,灵魂出窍般地在世界各处游荡。或许正因如此,我总觉得——他和我不一样,而我们,和别人也不一样。
桑岩从不主动向我借书,但他总能知道我在看什么。我以为是巧合,可他每次的“恰好知道”,都让我心底隐隐生出某种说不清的情绪。他不会多问,也不会多说,像是习惯了旁观,而非参与。
“你总是喜欢这些悲剧的故事。”有一次晚自习,我正偷偷翻着一本课外书,桑岩忽然低声问,“你就不能看看那些结局幸福美满的小说吗?”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
冥冥之中,我这个满脑子幻想的人,居然遇到了一个看似沉默寡言,却能“懂”我的人。而N年之后,我才明白当年我们彼此之间的无形的吸引,是来自深层灵魂的契合。
“幸福的故事都太假了。” 我扬起下巴,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真正刻骨铭心的,都是悲剧。”
他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定定地看着我,眼神深邃得让我有些不安,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沉默了。
我的世界是粉红色的,而他的世界,则是深邃而疏离的灰蓝色。
多年以后,当我第一次以“儿媳”的身份走进他的家,站在他父母的书房里,望着那些摆满书籍的书架,听着他父母聊起他的成长轨迹,才恍然明白:那个高中时坐在我身边的同桌,那个我曾以为与我没有多少交集的冷峻少年,其实比我想象中更懂我。
他不会因为我上课走神或做错题而瞧不起我,甚至在我叛逆的时候,仍会试图以他的方式“拉”我一把。因为在人性的底层,我们都有一种想要超越现实的傲骨。
他一定也曾对我这个天真爱笑、爱做梦的女孩感到新奇和欣赏,但他刻意不表现出来。他从未主动靠近,却始终在倾听。
那时,我以为悲剧只是故事,痛苦只属于书里的主人公。可多年后,我才发现——当命运真的落到自己身上,悲剧并不美,而是让人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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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毕业后,我和桑岩分别去了不同的大学、不同的城市。
没有他的日子,一切都乏善可陈。偶尔,他的身影仍会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曾多次问自己,为什么从未鼓起勇气向他表白?
可每次回想起他那冷峻的神情,即便当年是同桌,我都会感受到他那种天生的距离感,更何况,我们已经不在一个学校,不在一个城市?现实与幻想之间的鸿沟让我却步。我始终无法确信,自己的热情是否足以点燃他那颗深藏不露的心。
但那份曾经悸动的情感,在没有新的记忆填充的岁月里,慢慢定格。我试图把所有有关桑岩的记忆尘封在时光的角落,甚至有意回避与他相关的一切——可心里却明白,他仍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