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尔的罪?!”
雅麦斯三言两语,便将先前众人几乎要向阿尔斐杰洛倾倒的怜悯心理一下子冲淡了。
“哼,雅麦斯说得对极了。”火龙王顺坡下驴地说道,“功与过不能相抵。不要再妄想着倚仗过去的功劳跟我们谈价码。你以为我们会和人类讲条件吗?”他重重地拍打扶手,“到了现在,你还要抵赖?”老者已快没有耐心,“快招供。别说我不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
阿尔斐杰洛彻底心死了。“好!”他应道,随即猛冲上前,狂乱地抬手对着尼克勒斯挥舞,“让这个畜生滚,”他大喊,“我认罪!”他边挥边吼,好像疯了。许普斯再次过来拉住他。这回,他全然不顾。
海龙王保持沉默,火龙王白眉紧蹙。倒是门德松提斯挑眉一问,“你承认了?你承认自己毒害了雅士帕尔?”
“不,这一项我永远否认!你们休想把这盆脏水泼给我。但是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你们信不信了。因为我要认的是更可怕的罪!”
“不要故弄玄虚。如实交代罪行即可。”
“我有更大的罪!”阿尔斐杰洛对门德松提斯的要求置若罔闻。他不顾许普斯的拖拽,不顾匆匆擦身而过的尼克勒斯的去向,不顾雅麦斯的嘲弄,以及余光里那片由惨白构成的海洋,决绝的眼神自始至终都直视两位龙王,“我最大的罪,就是来到了这里!这个充满了虚伪和罪恶的地方!你们号称世界的保护者,可我却在这儿得不到公理和正义!”
“荒谬!”海龙王的脸庞刷的变白,恼怒得几乎无法言语,“你、阿尔斐杰洛,你疯了吗!”
“不。”阿尔斐杰洛挺起胸膛,昂首宣告,“我前所未有的清醒。”
半晌间,海龙王的怒意如此高涨,好似海上的风暴正团绕在他周身。他“砰”地一拳砸在宝座坚实的尖角上,把手上的老皮都磕破到流出血来。看到他的反应,雅麦斯简直不能更开心了。
原本还算平静的议事厅气氛被彻底打破了。骚动声响起,顷刻间就发展成震耳欲聋的程度。火龙王马上举起手来,却没能让周围立刻安静。最后,海龙王不得不起身离开座位、作势要从高高的阶梯上下来,才使躁动声渐渐平息。
“我们自然会念及你往日的功劳,以此为考量,慎重地作出判决。”海龙王站在高高的平台上俯瞰下方,对恢复平静的大厅宣布,“但不要以为,我们的宽容便是你有恃无恐的资本。”他在人群里找到阿尔斐杰洛,给了他一个冷绝的眼神。
阿尔斐杰洛带着异样的平静,无所畏惧地与之对视着,一个字也不回。对如今的他而言,无论被判了什么罪,都已无所谓。
海龙王回座后,与火龙王低头商议。鸦雀无声的大殿里,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最终结果。令人难熬的片刻时间过去后,他们站了起来,走到阶梯前,俯视下方众人和在人群中间最为醒目的嫌疑犯。火龙王稍微站在海龙王前面。
审判的结果由火龙王宣布。“先不追究你在此大放厥词的过错。”他洪亮的嗓音震荡在空气里,“嫉恨同僚,居功自傲,越权干涉膳房事宜,即使位居首席仍欲求不满,贪得无厌,甚至公开谩骂诽谤我族,每一项都是可恶至极!如今,胁迫从者,毒害预备首席,更是罪恶滔天,不可饶恕!”他说出那天留在阿尔斐杰洛记忆里的最后一段话,“你首席之名即刻废除,剥夺龙术士身份,关押到孤塔,立刻执行!”
……从痛苦的回忆里抽离出来,阿尔斐杰洛环顾四周高墙,看着火炬在墙上留下的晃动阴影。
龙王没有判他死。那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们总要顾及尼克勒斯。因此自己才捡了个便宜,沾了那无耻从者的光。而这,让阿尔斐杰洛最为痛苦。
如今他已非常确定,尼克勒斯重新投靠了雅麦斯,再度成为他的鹰犬。审判会上的种种闹剧,都是雅麦斯一手促成的诡计。龙王默认了他布下的局,借他的手铲除了一个被他们猜忌的首席。以往对自己没有好感的长老逮着机会推波助澜,共同将阿尔斐杰洛逼至万劫不复的悬崖边。这就是三场审判大会的真相。
然而雅士帕尔殒命的真相,至今依然困惑着他。雅麦斯在这事上干净吗?他在第一场审判结束后展开行动,居然在一夜间火速聚集了那么大一批证人对付阿尔斐杰洛,效率之高着实令人惊叹。难道说,少年会不偏不巧地死在那个时候,果真是他从中捣鬼?
其实阿尔斐杰洛心底有个角落,一直都藏着这样的怀疑,总想着事情还不至于会那样巧。他与雅麦斯之间的积怨如此深,因此事情一出,他就自动将对方代入到幕后凶手的角色里,认为是他设计害死了雅士帕尔。然而这几日在监狱里反复追思回顾,阿尔斐杰洛不得不承认,雅麦斯根本就没有犯罪的机会。他只是在雅士帕尔死后坐享其成,顺手把“杀人”的罪名推到自己身上而已。慢慢地,阿尔斐杰洛想清楚了,雅士帕尔会暴毙身亡,多半还是他自己身体的缘故。他死的那天,中午吃了些前段时间吃不下肚的荤食,阿尔斐杰洛当时还以为他的病情好转有望,由衷地为他高兴,如今想来,竟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如果说,雅士帕尔自然死亡的结论已经确定无误,那么另两人的行迹就十分可疑了。克莱茵和艾德里安,这两人关系向来不错,经常在一起行动。可是这解释不了他们出没在雅士帕尔居所附近、还死咬阿尔斐杰洛不放的原因。他们会在出事后的第一时间就赶到现场,只能解释为他们早就在那监视。他们究竟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守在那里,等雅士帕尔什么时候猝死,还是雅麦斯早就算好雅士帕尔会死在那段时间,派他们过来误导?然而雅麦斯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未卜先知,把时间掐得那么准,除非他是凶手。可是这样,不就又出现前后矛盾之处了吗?事情到底是——
“啊……”
阿尔斐杰洛沉吟一声,双目紧闭。又是这种感觉……自从踏进孤塔监狱,在这间囚室落脚后,这种诡异的不适感便开始伴随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发作,如今已是越来越频繁。阿尔斐杰洛艰难地伸伸手,抵住脑门。好像头颅里有根筋绷开一般的剧痛,紧密地将他环绕。他用掌心适当揉按痛处,以求缓解不适。
只要一分析案情疑点,头就会不自觉地疼起来,仿佛有千万虫蝇在脑中嗡嗡飞旋,扰乱自己的思考。他的大脑瞬时空无一物,所有的线索尽成碎片。现在不能凝神去想,那样做,头只会更痛,阿尔斐杰洛对此深有体会。
“哈——哈——”他背靠石墙,无助地喘息一阵,仿佛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大战。等稍微舒服一些后,他才敢放下按住额角的手,缓缓把眼睛睁开。
连这不详的监狱都阻碍我,跟我作对!但是,阿尔斐杰洛这样的男人,绝不会轻易就折腰屈服于命运。
柏伦格说得对,我要设法出狱。但我出去不是为了重获什么重用和赏识。狗屁赏识。我要宰了雅麦斯,杀了两个老东西,迪特里希,克莱茵,所有该死的守护者,和那些趁我虎落平阳时跳出来欺辱我的家伙……杀光他们,血洗卡塔特,让龙族圣洁的神殿在鲜血与烈火中哀鸣,就好比当年将萨尔瓦托莱的家付之一炬——
阿尔斐杰洛逐渐染上复仇之光的眸子暗了下来,神色由狂热变为木讷。
每次一有报复的念头,就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安抚,无端地平静下来,好像有人给自己打了一剂麻醉药。身体软软的,提不起一点精神,脑中思绪被完全清空。复仇的欲望,也在霎时间随之散尽。
他抓抓头,搓搓脸,驱走困倦,决定想些别的事。
恍惚之中,少年的脸再次晃到跟前,犹如一片枯朽的残叶。他在自己怀中气绝的样子,阿尔斐杰洛至今无法忘怀。在那个号称要守护世界的卡塔特,有人真正地关心过他吗?有人真正在意他的死吗?尽管目的不纯的自己并不比其他人高尚一分,但……
思绪再一次被截断,被那个声音。嗞,嗞,嗞。顿时让阿尔斐杰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是阵阵粗糙的、尖利的摩擦声,来自于楼上。粗听之下,会被误认为是老鼠在细缝里到处啃咬。但是阿尔斐杰洛知道,那绝非如此简单。然而他也不愿意浪费心思在这上头。
距离上次睡觉有多久了?阿尔斐杰洛有些记不起来第三场审判完毕后的晚上,自己有没有合眼。这两天反正是没有好好睡过,所以现在,他才会身心俱疲,一会儿头痛难忍,一会儿又精神不振。无论憎恨还是思念,都是极费心力的事。不知期限的监|禁生活有的是漫漫长夜任他挥霍。现在,该闭眼,睡个好觉。只有养足精神,才有精力忏悔,复出,报仇。
那声音吵个不停。阿尔斐杰洛叹口气,让自己尽量不去在意它。然后,他双手环膝,侧躺下来,抛开所想的一切,在它有规律的节奏中渐渐失去意识。嗞,嗞,嗞……就连梦里都在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