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暗涌无声
凌晨三点,消毒水的气味裹着仪器的嗡鸣渗入梦境。谢疏桐猛地惊醒,喉间腥甜翻涌,他死死咬住手背,指节因用力泛白。化疗泵持续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悬在头顶的倒计时。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锁屏是去年秋游时偷拍的许听澜。少年举着枫叶回头,阳光将睫毛镀成金色。谢疏桐摩挲着照片,直到屏幕自动熄灭,黑暗重新将他吞噬。床头柜上的保温杯还留着温度,是许听澜傍晚送来的雪梨汤,说润肺止咳最管用。
晨光刺破云层时,谢疏桐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口。化疗导致的脱发愈发严重,他不得不戴上棒球帽遮掩。镜中人眼窝深陷,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灰,唯有手腕上褪色的红绳——那是许听澜在庙会上求的平安符——还带着鲜活的颜色。
教室里飘着桂花的甜香,谢疏桐把书包塞进课桌,指尖触到一团柔软。掏出一看,是个毛茸茸的暖手宝,还带着体温。许听澜从前面转过头,耳朵尖泛红:“天气预报说今天降温。”他的目光扫过谢疏桐苍白的唇,欲言又止。
课间操时间,谢疏桐靠在走廊栏杆上看操场。许听澜正在练习三级跳远,沙坑扬起的尘土里,少年的身影矫健如鹿。风掀起谢疏桐的衣角,他突然剧烈咳嗽,铁锈味在口腔蔓延。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滑落,滴在洁白的校服上,晕开细小的红梅。
“谢疏桐!”许听澜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谢疏桐慌乱地用袖口擦拭,却把血迹抹得更开。许听澜冲过来时带起一阵风,他攥住谢疏桐的手腕,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猩红:“去医院。”
“只是普通咳嗽。”谢疏桐想要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许听澜的掌心滚烫,仿佛要将他冰冷的皮肤灼伤。少年的呼吸急促起来:“别骗我了,你最近总去医务室,体育课永远请假,连最喜欢的素描本都...”话音戛然而止,谢疏桐看见许听澜喉结滚动,眼里泛起水光。
放学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凝滞的空气。谢疏桐抽出被攥得发麻的手,低声说:“我没事。”转身时,棒球帽被风掀起,稀疏的发间那片放疗后的红痕暴露无遗。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气声,他不敢回头,加快脚步往楼梯间走去。
雨又下起来了,细密的水珠在路灯下织成银网。谢疏桐站在公交站台,看着玻璃上自己扭曲的倒影。许听澜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潮湿的气息裹住他:“我送你回家。”
伞面倾斜向他这边,许听澜的右肩很快被雨水浸透。两人沉默地走在梧桐道上,积水倒映着路灯昏黄的光。谢疏桐盯着自己摇晃的影子,突然开口:“下个月我要转学了。”
伞骨发出细微的响动,许听澜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为什么?”
“我爸工作调动。”谎话在舌尖打转,苦涩异常。谢疏桐握紧伞柄,看着雨滴砸在许听澜运动鞋溅起的水花,“以后...别来找我了。”
许听澜猛地停住脚步,伞面剧烈晃动。雨水顺着伞骨流下来,打湿了谢疏桐的裤脚。少年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你当我是傻子吗?”他抓住谢疏桐的肩膀,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你手腕上的针眼、脖子上的红斑,还有每天偷偷吃的药...我都知道!”
谢疏桐感觉心脏漏跳一拍,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许听澜眼眶通红,睫毛上挂着不知是雨还是泪:“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考美院的吗?”
风卷着落叶打在两人身上,谢疏桐突然笑了。那笑声破碎又苍凉,惊飞了树梢的麻雀:“美院?我连下个月的太阳都不一定能看到。”他掰开许听澜的手指,后退一步,“离我远点,别让悲剧更难看。”
转身时,谢疏桐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呜咽。他不敢回头,任由雨水混着泪水滑进衣领。书包里的素描本被雨水浸透,最新一页上,许听澜跳高的身影永远停在了跃起的瞬间,而那些没画完的眼睛,此刻正淌着无形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