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岩走了。
我感觉,灵魂也跟着被掏空了。
地铁依旧拥挤,办公室依旧高压,例会还在照常进行,我还是得听取团队汇报、准备发给美国总部的那份项目总结。
北京的天还是灰蒙蒙的,风里依旧夹杂着潮湿的尘气,空气的温度也一如往常——没有丝毫波动。
但我知道,有什么彻底变了。
那种“不同”不是撕裂般的剧痛,而是更深、更静的空洞。
像身体某个地方,被人悄悄抽走了一块骨头。
表面上我还能站立,内里却塌陷了一寸。
我照旧生活:走路,说话,吃饭,工作。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只要一停下来——
只要我停下来,空落的感觉就会从心底漫起,像退潮时裸露出的礁石,一点一点,把我包围。
我一遍遍回想过去这几天:
五次见面,一顿饭,一次散步,一个吻。然后,一枚戒指,一个承诺。
如果不是手上那枚冰凉沉重的戒指,我几乎要以为,这一切只是我孤独生活中一次荒诞的白日梦——
不合逻辑,不合常理,甚至……不合时宜。
可偏偏,它真实得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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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整理这些混乱的情绪,需要一个人,把我从这场混沌中拉回来。
最合适的人选——林曼。
她是唯一知道我和桑岩那段高中往事的人。
我拿起手机,几乎是下意识地发出一条信息:
“出来见个面好吗?我有事想告诉你。”
没有解释,没有语气词,甚至没有标点。像极了最近桑岩的风格——那种“通知式”的沟通。
几秒后,她的回复跳了出来,果然不出所料:
“什么事那么神秘?不会是……桑岩爱上你了吧?”
还是熟悉的八卦语气。岁月没有让她沉稳,反倒让她的好奇心更加精准、敏锐。
“见面聊吧。”我只回了四个字。
她大概也意识到了我的不同寻常,竟没再追问,直接定了下班后的见面时间。
晚上,我从办公室出来,白衬衫、黑裙子、高跟鞋——一身职业装,把我包装成“高总”的样子。
精致、冷静、睿智——就像我多年努力构筑出来的人设。
可只有我知道,今天的我,内心早已乱成一团。
像刚被谁用力搅拌过,连“清醒”两个字,都变得模糊不清。
林曼一见到我,就皱起眉头。
“你怎么回事?整个人魂不守舍的,根本不像你。”
我勉强笑了笑,没有作答。
我们在熟悉的小馆子坐下,点完餐后,我没绕圈子,直接伸出左手,轻轻挑了一下食指,露出那枚红宝石戒指。
“我和桑岩,订婚了。”
这句话我说得极其平静,仿佛是在汇报一件工作进度。
可我知道,只有语气轻描淡写,才能勉强压住我内心那些翻涌的情绪:挣扎、激动、混乱,甚至是……一点点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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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曼像是卡壳了一样,嘴张着,愣了几秒。
“你说什么?”她终于回过神来,声音拔高,“你疯了吧?”
我没回应,只是低头喝了口水,默认了她的质问,也默认了自己的“疯”。
“你们才见几次?你知道他在国外的情况吗?他有没有结过婚?有没有孩子?有没有负债?有没有稳定工作?有没有病史?有没有身份问题?”
她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砸过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居然就敢订婚?”
我盯着杯中浮动的冰块,沉默了一下,轻声说:“说实话,你问的这些事情,我只知道他在认识我之前正在办理离婚。”
“……什么?”林曼瞪大了眼睛,“他还有婚史?!”
“我们见面的时候我觉得只是老朋友叙旧,我也没打算和他发生什么,也就打听他的隐私。”
“可你最后还不是——被人戴了戒指?”她像气笑了,“他求婚了吗?你点头了吗?”
我轻轻摇头:“他没有求婚。他就说我们订婚了,然后把他妈妈拿出来的传家戒指,戴在了我手上。”
林曼气得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盯着我:“……你是弱智还是疯了吗?”
我苦笑了一下,我想我都是吧。
“你平时不是最理性的吗?做投资都要尽调三轮,怎么轮到结婚,你连个背景调查都懒得做?你这不是谈恋爱,这是跳悬崖。”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手上的戒指。那枚红宝石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柔光,像是在静默中昭告主权。
我垂下眼,语气比刚才更低,也更真切:“他是我的初恋,是我所有青春幻想的原型,是那些年我不敢说、不敢碰,却一直没忘记的人。”
“所以,当他回头看我,当他追我的时候……我根本逃不掉。”
我试图让这份感情听起来理智一些,努力寻找一个成年人可以理解的说法:“这不是冲动,也不是草率。”
“这只是一个被命运中断了的故事,终于……在那么多年后,被接上了它的下半场。”
说完这句,我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林曼。眼眶有些发热,嗓音也随之微微哽咽。
“如果是别人,哪怕他再优秀、再合适,我都不会这么不顾一切。”
“但他是桑岩。”
“所以,就算这是一场飞蛾扑火——我也甘愿。”
林曼沉默了。她盯着我很久,眼神复杂,像是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最终,她只是长叹一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仿佛她终于明白,有些人,是劝不动的。
也仿佛,她终于理解了——有些爱,是理智无法干预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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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10秒钟,林曼终于缓过神来,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筷子啪地一声放回桌上,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
“你冷静点行不行?”她的语气比刚才低了些,像是终于收起了情绪,要和我讲道理了。
“咱们先不说什么青梅竹马的情怀,也不否认你对他是真的有感情……但云翼,婚姻是很现实的事。”
我没说话,只低头看着桌上的餐巾纸,用指尖无意识地一圈圈卷着。
她继续说道:“你知道两个人准备结婚之前,正常人会考虑什么吗?”
“第一,他的经济情况。现在不是学生时代了,一个人漂在国外,他有没有稳定收入?有没有身份?有没有负债?你知道他现在是打算回国定居,还是让你以后也去加拿大?还是跟你回美国?你的工作怎么办?”
我咬着唇,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她一字一句轻轻敲着,震得生疼。
“第二,他有没有跟前任纠缠不清,有没有婚姻史?有没有孩子?有没有精神疾病或者家族遗传病史?你别觉得我太现实,云翼,我是为你好。”
我依然沉默。
她叹了一口气,声音低了下来,“你别光想着他是桑岩,是你少年时代的梦……咱们都三十多了,该想的,必须得想。”
她停顿了一下,又望着我,“他回加拿大这段时间,让你等他,可说清楚等多久了吗?你也三十多岁了,还不抓紧给自己找个下家?”
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像卡着什么,说不出话来。
我明白她说的都是对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常识;每一个提醒,都是现实。
可我心里还是一片死水般沉静,我慢慢抬起头,轻声说: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他是桑岩!”
林曼看着我,终于不说话了。
那一刻,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种情绪——不是质疑,不是责备,而是一种复杂的、藏不住的心疼。
“我是真的怕你后悔。”她低声说。
“我也怕。”我笑了一下,语气却有些哽咽,“可我更怕——我这辈子,再错过他。”
沉默席卷了整个桌子,连餐厅的灯光都显得格外温柔。
她终于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像是我们高中时,她帮我处理崴脚的伤一样——熟悉而坚定。
“那我只能告诉你——我陪着你。”
“如果你被甩了,我去加拿大帮你把他脑袋拧下来。”
我终于笑出了声,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林曼,一如既往,是我最懂我的人。
而我也终于承认——哪怕命运早早就设下重重障碍,哪怕这场爱情像飞蛾扑火,
我还是愿意走下去。
因为这个人,叫桑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