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追溯一切的起点,那便是高一开学的那一天。
教室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粉笔和新书的油墨味。老同学们热络地寒暄着,新同学则带着羞涩和好奇小心翼翼地打量彼此。书本翻动的声音、椅子拖动的刺耳声、三三两两的笑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新学年的背景乐。
我在人群中挤到贴在墙上的座位表前,目光沿着名单滑动,寻找自己的位置。指尖划过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突然停下——
桑岩。
那个初中时总是在下学路上,骑着自行车从我身旁疾驰而过的隔壁班男生;
那个在英语竞赛里夺奖无数,被老师们赞不绝口的“英语达人”;
那个浓眉高鼻梁、低调寡言,却总是耀眼的存在。
现在是我的同桌。
心脏猛地一跳。
我站在座位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拉开椅子坐下。
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的,书桌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没有书包,没有课本,他显然还没来。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个空座位上,心里竟然有些忐忑。我不知道,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会是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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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疑惑的瞬间,踩着上课铃声,教室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他比我印象中更高了些,肩膀宽阔,身形挺拔。一身蓝白色的校服穿在他身上,领口微微敞开,袖口随意地卷起,露出一截清瘦却有力的手腕。他步伐从容,不快不慢,像是游离于这片喧闹之外,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最惹眼的,是他的脸。
清冷的轮廓,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偏偏带着一丝淡漠。他的目光扫过教室,落在那些嘈杂的笑声和热络的交谈上,却像是看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风景,没有丝毫停留。
我盯着他看。
也许是因为我天生长着一张苹果脸,总是红扑扑的,而且爱笑,我总是格外羡慕他那种疏离而冷峻的气质。那种仿佛从欧洲小说里走出的贵族少年般的淡漠,像冬日清晨的初雪,冷冽而干净,不染尘埃。
教室里的喧闹继续着,笑声、交谈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融入集体,唯独他,静静地站在门口,沉默地看了一圈,然后径直朝着我的方向走来——不,准确地说,是朝着他唯一的空座位走来。
我的心,莫名地提了一下。
他落座后,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脸上。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间。
其实,“英语达人”并不是他唯一出名的地方。那白皙冷峻的外表,再加上全校数一数二的成绩,让他在人群中低调却又格外耀眼。
然而,他没有和我打招呼,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像是看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然后低头,开始整理书本。
我张了张嘴,原本想要说一句“你好”,可看到他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
他对我并不友善。没有因为看到我是他的同桌而感到高兴,或是有一丝兴趣想认识我。
既然这样,那我也就没必要主动示好。
他是天之骄子,一尘不染的白马王子。
而我呢?即便是个满脸稚气、爱笑又单纯的“苹果脸”女孩,也没有必要刻意去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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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班主任姓潘,是个脸上布满雀斑的中年女人。她站在讲台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目光凌厉地扫视全班,语气严肃:
“上了高中,就意味着你们正式进入高考备战阶段!”
她列出一长串班规,从作息纪律到课间不得喧哗,最后特意加重语气:
“还有——不!许!早!恋!”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班里缓缓扫过,仿佛想从某张脸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早恋?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才没空把时间浪费在班里的男生身上!他们能比得上《基督山伯爵》里的唐泰斯吗?比得上《飘》里的白瑞德?或者《傲慢与偏见》里的达西先生?
拜托,我的精神世界,可比这些青涩的少年丰富多了。
至于我旁边的这位同桌——
他依旧面无表情,端坐在那里,仿佛这番话和他毫无关系。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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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午休时间,是我一天中最快乐的片刻。别的同学忙着做作业,或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说笑打闹,而我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翻开偷偷带来的课外书,仿佛推开了现实的一扇门,走进另一个只属于我的小宇宙。
开学的第一天,我正看得如痴如醉——是琼瑶的《烟雨蒙蒙》,那时我正被何书桓和陆依萍的爱恨纠葛迷得不行,心跳随着他们的对白起伏跌宕,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命运多舛的女主角。
下午上课的铃声响起,我仍不舍地翻着书页,趁老师还没走进教室,打算再多读几行。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桌子轻轻震了两下。
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正想提醒一下新同桌注意礼貌,眼睛刚抬起,就对上了门口站着的班主任潘老师——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和那道穿透人心的目光。
我心里一惊,手忙脚乱地把书塞进课桌里,心脏怦怦直跳,仿佛刚从梦境里摔进现实。
我忍不住用余光瞟了一眼坐在我身旁的桑岩。他依旧面无表情,视线平稳地望向讲台方向,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更没有踢过我的桌子。
我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那既像是松了一口气后的庆幸,又像是微微被保护的温暖。
也许,是出于感激,也许,是那种说不出口的“被注意”的感觉。总之,早上他对我表现出的冷漠,我也就不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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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不久,班里的同学们开始八卦起来。有人从学长那里打听到,潘老师今年四十岁,未婚无子,极度热爱教学,甚至把所带的班级当成自己的家。她的严厉、她的投入、她的家访,她对学生近乎苛刻的关注,似乎都能在这些信息里找到解释。
只是,彼时的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些特质,最终会影响到我,甚至可以说是我们。原本毫无交集的命运,会因此交错,悄然改变。
某天早自习,潘老师罕见地没有让我们翻开课本,而是拿出一份当天的《北京晚报》,让我们安静地读起头版头条。
文章讲述了一位机械工程专家如何带领团队攻克技术难关,成功摘得国际重量级科技大奖。这项突破性的研究成果被认为将在风力发电、机器人领域产生深远影响。
读完文章后,教室里短暂地陷入沉默,仿佛每个人都被科学家传奇般的经历震撼到了。
这时,潘老师突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语气里透着一股骄傲:“你们知道这位专家是谁的父亲吗?”
话音刚落,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集中到了桑岩的身上。
桑岩依旧低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轻轻翻动着书页。他没有表现出丝毫骄傲,甚至连一点回应的表情也没有,只是沉默着,仿佛众人的目光根本不存在。
课间,我终于忍不住,带着一点好奇和羡慕,悄悄对他说:“你爸爸真的好厉害啊!”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沉默片刻,轻声回答:“为了他的科研,他付出得太多了,我们家人都觉得……他的付出和收获并不成正比。”
我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淡淡的无奈,也感受到了一种隐约的、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桑岩平日里的沉默,并不仅仅是疏离或冷淡。在他的内心深处,似乎隐藏着某些我们无法轻易触碰的故事。
而这种神秘感,反倒让我更加想去探究他沉默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