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战局发展至今，已经危及到不少将士的生命，甚至动摇到了军心。因此，他对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都依然把取悦王作为第一要务的沙桀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在他的心里，正盘算着对敌人的报复。

沙桀不再出声，陷入了两难。他也不想部下白白牺牲，然而远程监视战场的刹耶王仍没有收回成命。

浩浩荡荡的机械兽人大军可没有闲暇去调停两名将军的意见分歧，既然长官已经做出了指示，他们要做的便是无条件服从他。众人一齐对准了那只悬停在远方的活靶子——卡塔特的首席龙术士，飞行的轰鸣声彰显着雄壮的力量和军威。他们只留了大约一百个士兵拦阻雅麦斯，防止他对主人进行援护。闪电把蔚蓝的天空照得惨白一片，所有的达斯机械兽人族都释放出他们的原始能量，这样就不用再惧怕龙术士调动魔力导弹来轰炸。一瞬间，四周电闪雷鸣。无数双独眼织成的灼热怒光，仿佛要洞穿荷雅门狄的身体。

明显地感觉到敌军的进攻步伐越来越凶猛，荷雅门狄光洁的脸庞渐渐沁出了汗水。为了尽快搞定这名女术士，异族拿出比之前更咄咄逼人的架势。荷雅门狄感到自己的生存空间被一分一分地挤压，夺走。她仍然像刚才那样奋力躲闪，然而留给她施展“幻影”的空白区域已经越来越狭窄了。

击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拉近距离的肉搏战是最佳策略。龙术士再强也是人类，相对于强壮高大的达斯机械兽人族而言，人类在体格和体能上的劣势始终是一个不可逾越的弱点。哪怕不小心扯掉她的胳膊，掰断她的双腿也无所谓，只要让她失去抵抗力，把命留住就好。

不过，每一个敌人都懂的道理，荷雅门狄本人自然没理由不清楚。对于自身体格偏弱的短板，她只会比她的敌人认识得更加透彻。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埋身自己。

紫色闪电如一道急射的箭矢，箭的延长线上是虚幻的空气，线下是卷曲的白发四散飘扬。荷雅门狄的脸几乎是贴着那道线形闪电在移动，脸上冷若寒冰，冰蓝色眼眸没有一丝颤动，看也不看挥出这一击的那个异族，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灰海之外，找寻雅麦斯的孤影。

古老的诗篇从她的口中传诵——

“格拉墨在咆哮，

闪耀于龙头之上，

怒斥邪恶的降临。

鳞甲坚如磐石，

新生圣剑锋利如刺。

吞下灼烧的心脏，

鸟儿的谜语犹如天籁。”

即使是咏诵这么长的一段话，荷雅门狄都没有给敌人任何靠近的机会。一个身高超过四十米的巨型机械兽人挤到她的身前想要拦截她，却被一颗穿透力堪比微陨石的魔力炮弹射穿了护甲最为薄弱的脖子。破开的圆洞中，荷雅门狄娇小的身影风一样地飞越而过，溅射的黑血洒在她提前布置妥当的球形透明防御罩上，丝毫没有弄污她的面颊和身体，白金的战袍始终崭新而干净。她的朗读也没有受外界影响而产生停滞，只是因为要不断地进行短距离的快速移动，使声音显得不太连贯，时轻时重，但终究还是在敌人企图打断她之前坚持把句子念完。

女术士的行为无疑在异族军团中掀起了一阵恐慌。他们知道，龙术士的魔法往往伴随咒文，且常识是咒文字符越多，施展的魔法威力就越强大。刚才，他们拼命干扰荷雅门狄念诵咒语，可惜没能阻止成功。如此冗长的咒文被顺利地咏唱出来，怎能不叫他们担忧。

“不好！她念了咒语！”手握指挥权的先锋喝令四方，“趁她发动魔法前，快退到安全地方！”

众人纷纷赞许他的出色判断，立即腾挪到远离龙术士的位置，然后依旧呈环状围绕她，谨慎地等待着她的魔法表演。前一秒还被贴身围攻的荷雅门狄，这会儿反倒像是个人见人怕的瘟神了。

“雅麦斯！”趁他们退开的间隙，荷雅门狄当即呼唤她的从者。

“SeiNaaZiiK！”火龙心领神会。等主人的脚尖触及自己背部的鳞片时，他扭头朝她递去关心的注视，“你刚才念的是什么？”

“战歌！”她匆忙回答，手上摆出了射击魔弹的姿势，“我告诉过你的。”

一个中等体型的机械兽人从侧面直奔荷雅门狄而来，带刺的触爪对准了她的脖子，这一幕恰好被火龙的余光瞄到。他抢在主人出手前，甩动强劲的尾巴，像鞭子一样狠狠抽打对方，在抽裂了他的半个身体后将其甩飞至远方。“不不，我很肯定你没有。这歌是你临时编造出来的吧？”

“才不是。你太健忘了！”荷雅门狄不知道该怎么向她的契约龙介绍这个流传在北欧家喻户晓的齐格鲁德斩龙的传说，只能急匆匆地一句话带过。人类战胜龙的故事，一定会让傲慢的雅麦斯感到不快。不过，他至少说对了一点。被异族误会成大型魔法施展咒语的那些长句，其实只是荷雅门狄给自己加油鼓劲的战歌罢了，现场发挥的编词，连语句都不太通顺。但是异族却对此心惊肉跳，吓得连靠近她都不敢了。当然，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好吧，我的错。”雅麦斯放弃了辩驳。他知道她这么做是在鼓舞自己，他猜想在战斗中高唱战歌应该是主人故乡的一种习俗，可异族却把这当作“巫师的咒语”，让他忍不住想要发笑。他用宠溺的口吻夸赞自己机智聪颖的主人，“总是争不过你呢。没办法，谁叫我爱你呢。”

“现在不是时候，雅麦斯。”她也想笑，却摆起了一个肃穆的表情，提醒他要注意场合。

火龙低沉而愉悦地笑着。他炽热的龙焰，早已经为他的敌人准备就绪。

没有任何悬念，严格遵守长官命令的士兵再次向少女发起了冲锋，不少人的生命在冲锋的途中断送于火海。经过数轮的削减，沙桀的军队已不足五成。

“嗨，太过分啦啊啊啊！”深受打击的沙桀，像发疯的女人似的尖叫起来，终于下定决心要除掉首席。“我不能再忍受了！”他想叫一旁的奈哲和自己一起上，回头才发现，同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参战了。

“真的很棒啊！卡塔特的首席，都是这样厉害的吗？”兴奋的声音在空气中摩擦，奈哲飞快地驶入硝烟弥漫的战场，在一片狼狈的友军残骸中寻找他的猎物，“对于这样一个羽翼未丰，青涩烂漫的小姑娘，有必要让她领教这个世界的残酷。就从夺走她的龙开始吧！”

“嗨，嗨，你个凑热闹的，想独揽战功？”沙桀追在后面。

锐利的龙眼发现了远方有一前一后两个将军飞速而来的身影，雅麦斯没有任何拖延，立刻采取措施。就在他刚准备转过庞大的身躯面向他们时，他感到，一阵触电般的恶寒感觉，划过了自己的全身。

身子沉重下来。双翼、四爪的前端，尾部的穗状物，甚至鼻尖，都出现了结痂的诡异触感，好像被什么东西紧密覆盖着。低头一看，身上多处出现了蜂蜜色的多边形晶状物，如一只只快速群集的蚂蚁，从四肢爬上他的躯干，在龙鳞缝隙间肆无忌惮地游走。晶状物显示出黏腻稠糊的质感，将伟岸的巨龙包裹成一大块闪亮华丽的橙红水晶。它们侵蚀的速度相当快，短短五秒钟时间就遍布了他浑身的三分之一，距离彻底占有他，只差少许功夫。

愤怒的火光在雄龙粗砺凶悍的脸上蔓延。这些结晶，和那个外貌呈现出八面体形态的异族将领非常相像。得知这可恶的戏法极可能是由这家伙变出来的，雅麦斯根本连应对的办法都不想，就直接朝对方冲了过去。

“站稳了！主人！”

雅麦斯用他尚未完全沦陷的宽大双翼猛力拍打空气，前冲的速度比声音传播得还要快。为了避免被这头突然发狂的巨龙甩飞，荷雅门狄跳到他的脖子处，双手腾出一只，抓住雅麦斯颈部的一块鳞片，手指紧抠，以掌握着力点。

简直像疯了似的，雅麦斯不顾劈打在身上的雷电，采取了强攻将军的策略，异族士兵的所有攻击，都被他咬牙硬接了下来。这还是战争进行至今，他第一次不听从主人的指示擅自行动。但是荷雅门狄没有怨言。她要做的，就是尽全力配合他。

她和雅麦斯看法一致，觉得晶状物质散播的源头是那位橙色的将军。在冷静的分析中掌握了事态，荷雅门狄初步判断那名将军的能力是使物体结晶化。雅麦斯的翅膀已经半红半橙，恐怕当结晶覆满他的全身，他就将迎来死期，而自己也会紧随其后。

火龙的腹部迅速升温，热度一直延伸到喉头，吐息的力量在其中酝酿。即使隔着厚厚的鳞片和皮肤，荷雅门狄也能感觉到大腿间的灼热。雅麦斯的眼底升起了一团嗜血的红莲业火。尽管愈加沉重的身驱正在拖慢他的行进速度，但是对于敢愚弄自己的敌人，他绝对不能轻饶。阻挡在自己和那个将军之间的喽啰，让雅麦斯心生烦躁，索性一锅端了，统统施以火刑的惩罚。

生生不息的龙火从巨口中激荡而出，仿佛在干涸的灰色原野上冲刷出一条奔涌争先的赤河。但是象征着生命的河流却在夺走生命，因为那是世间任何物体都无法阻挡和防御的死亡之火。

简单粗暴地喷火烧掉阻扰在必经之路上的障碍，雅麦斯的身体已有一半被结晶化，但是飞行的速度不减反增，宛若遽速划过天际的赤红色凶星。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的喷吐还没有结束。

从小就熟练掌握的“闭气喷射法”，让雅麦斯能够完全无视半分钟的调息时间。一口气分成好几股，使两次吐息间的间隔无限趋向零，以达到近乎完美的连续喷射。

奈哲低估了这头火龙。尽管知道他是血统高贵的上位龙族，却从来没想过他会拥有这样的本事，能不间断地喷发出夺命的能量。经过雅麦斯长达一分钟的火焰肃清，奈哲的眼前顿时只剩下了一堆不成形的机械垃圾缓慢漂浮，随风而落，连一个活着的友军都看不到了。

生死攸关之际，奈哲已经无力去思考为什么时间过了这么久，那头张牙舞爪的火龙依然可以活动，至今都没有被自己的结晶吞噬。将军的视野里，巨龙的身影渐渐放大了，他被它吸引着，完全移不开目光。还有一个人——那名单膝跪坐在火龙颈部，左手按着他的龙鳞，右手举起在头侧的白发少女。她那奇怪的动作，更是将奈哲的神志完全夺走了。

荷雅门狄右手做出了无比怪异的手势。无名指和拇指搭在一起，小指自然微曲，中指伸得较直，食指抵住中指的侧面，打着圈不停揉擦。远看好似在拈花，仔细观察又有诸多差别。在雅麦斯冲向奈哲的过程中，荷雅门狄反复做着这个手势，微张的嘴巴低吟着听不懂的语言。

「空间禁锢」——奈哲并非完全因震惊而动弹不得，他周围半径二十米的球形区域，已经被荷雅门狄的魔力禁锢了起来，刚好将他的硕大身躯包含进去。这项魔法能维持的时效通常比较短，尤其是用在如此广范围的区域上，用在一个将军级别的对手身上。即便是荷雅门狄这样的顶级术者进行施法，能定住三秒就已是极限。因此，她需要在驱动法术时，用某种方法分散对手的注意力。而这个看似古怪，实则根本没任何作用的手势，毫无疑问唬住了她的敌人。整场战斗中，她向敌人展现了她能够想到的所有诈术。

至于那些结晶，其实荷雅门狄什么都没有做。她对自己的从者抱有十足的信心。雅麦斯在一分钟时间里不停喷洒龙息，浑身散发的超高热量，足以延缓结晶的生长速度。

尽管荷雅门狄的禁锢魔法只争取到短短两、三秒钟的时间，但是对于超高速进击的雅麦斯而言，这已经是足够他挥霍的一段非常宽裕的时光了。

眼看火龙杀红了眼一路高歌猛进所向披靡，沿途所有试图阻挡他的达斯机械兽人族都被他的龙焰烧成了飞灰，预感到败亡危机的沙桀将军，不顾逃跑的耻辱，高声向着使火龙发狂的源头——奈哲将军大喊，“嗨，快撤！王要我们撤退！！”

然而，他的同伴却僵在原地。究竟是被吓破了胆移动不了，还是他下定决心要与火龙争锋，亦或是他有必胜的把握能在龙爪到达前完成彻底的结晶化？没有人真正知晓。

“真残酷啊……”奈哲近乎于发呆地呓语着。

这时候再想逃跑，根本来不及了。火龙的巨口已经近在眼前，几乎是贴着面，对敌人啃咬下去。感受到口中晶体崩坏的美妙触感后，雅麦斯继而整个身体撞向他，依靠体型和体重上的优势，彻底将他碾碎。

奈哲对称光滑的身躯，一瞬间出现了许多不平整的细小裂纹，然后极快地脱节、破碎，犹如亮晶晶的礼花，在空中尽情地绽放，鲜明夺目。仍留有火焰余温的龙嘴，炙烤着璨璨如星的结晶碎片。死去的将军最终化为了灰暗的颗粒，散落在蓝天白云之下。

准确无误地击杀了目标，雅麦斯并没有过多在意身上慢慢褪去的晶状物质，而是眯紧双眼，继续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