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像心虚的贼一般飞快地跑掉了。
哥哥追了出去。尼克勒斯跑得更快,还变了形。两兄弟发疯似的绕着十三座山峰飞了四五十圈,你追我赶的场面一度成为卡塔特一抹亮丽的风景。彼此在一起玩耍的次数太多,即使抄近路也难以赶超对方。最终,希赛勒斯凭借更胜一筹的毅力,总算在力竭之前追上同样精疲力尽的尼克勒斯。变回人形的二人上气不接下气地仰面倒在山上,看着天,从傍晚一直聊到第二天清晨。尽管希赛勒斯用听似让人无法反驳的一番大道理暂时稳住了心神不宁的弟弟,可实际上,真实的感受只有尼克勒斯自己知道。哪怕希赛勒斯说得再有道理,尼克勒斯内心对即将离开自己的哥哥屈从于一个人类的作法依旧充满了失望。
当耳朵确切地听到龙王宣布希赛勒斯将作为休利叶的从者与他缔结契约的那一刻,躲在墙后偷听的尼克勒斯就像惊慌失措的小孩子那般,脚步杂乱地逃掉了。仪式结束后,希赛勒斯就跟着休利叶离开卡塔特,去往人界生活。那个洋溢着开朗笑容的人类,夺走了自己最亲的哥哥。为什么龙王听不到雅麦斯反对的声音,为什么母亲听不到自己内心反对的声音,为什么就没人能替他留下他的哥哥?
时间过得好快,希赛勒斯和休利叶缔结契约转眼已经快一个世纪了。自那以后,兄弟间总是聚少离多。好不容易聚上一次,也是相安无事的时候少,拌嘴吵闹的时候多。被哥哥追在身后、疯狂地绕山飞翔的那个光景,竟是他们最后一次在群山间比拼快慢,挥洒汗水,互诉衷肠。近几年卡翠纳的身体愈发不好,希赛勒斯频繁上山,照料年迈的母亲,顺便看望弟弟,这才给兄弟相聚增加了些机会。但是距离上次见面也有些时日了。尼克勒斯想着也许应该趁这次下界去看望一下哥哥。这样想着,尼克勒斯抬起了脚,跨出一个箭步。
“……”
迈开的步伐在两秒钟后停止了。随即苦笑浮上了尼克勒斯的脸。他突然想起,自己从未问过哥哥的主人休利叶住在什么地方。尼克勒斯对此惊讶不已,同时也后悔不已。这样的自己,根本不配宣称对哥哥多么在乎。而哥哥抛下自己、选择人类的作法,也完全没什么可指责的。
尼克勒斯双肩垂下,以极慢的速度像个双腿不灵便的老人那样步履艰难地走在街道上,任凭经过的风吹乱他长长的海蓝色卷发。不知要走到哪里去,只是一直走着。对于这样一个身穿酷似古希腊风格长袍的异常俊美的男子在街上徘徊不定的举止,周围的行人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只维持在打量的地步。也许是萦绕在尼克勒斯周身的强烈的排斥一切的气息,让人不得不打消上前问询的念头吧。
远处的气息流动,却突然使得年轻的海龙在瞬间僵直了身形。
恍惚地看着地面的双眼猛然向上翻起眼皮,眼神凝聚起来。他甚至握紧了拳头。
一抹不知该称作熟悉还是陌生的气味提醒他某个认识的人正在附近。他会得到这个信息靠的并不是感知力,而是嗅觉。龙族对气味的记忆是很牢固的。尼克勒斯只是轻轻一嗅,就感应到了对方的气息。
紧握的拳头进一步收紧。尼克勒斯咬紧牙关,一旦那人朝他靠近,他就准备给对方全力一击。满肚子的闷气正愁没地方发泄呢。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尼克勒斯目前的情绪很不稳,所以,最终出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最先想到的那个女人。
“——是我。尼克勒斯,你不是要对我动手吧。”
向他靠近的声音虽然来自于女性,却没有一丝女性应有的温柔,显得清冷而低沉。冷艳的母火龙吉芙纳向前迈动脚步,将自己显露在尼克勒斯含着敌意的注视下。在她身后的是位美丽的女性——身穿银蓝色的低胸礼服、手里拿着个小巧精致的黑色钱包的卢奎莎。尼克勒斯刚才嗅到的气味就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至于打头阵的吉芙纳,一定是觉察到尼克勒斯怒气的卢奎莎情急之下把她从头颈后面的魔法阵里给叫出来的吧。
尼克勒斯的拳头虽然微微放松开来,但他反射出严厉光芒的眼睛依然冷冷地直视着卢奎莎,无言地向她发出警告。自己之所以脱离队伍、游荡街头,究其原因还是在于阿尔斐杰洛为了维护这个女人而羞辱自己。当卢奎莎轻微的脚步声传入耳膜,他即刻喊道,“别接近我!”
“你大可以放松戒备。我不是存心来找你麻烦的,只是单纯地路过罢了。”
“是吗?”
尼克勒斯瞪着笑不露齿的卢奎莎,心底的厌恶感稍微褪去了些,却仍未卸下备战的姿态。即使此刻的卢奎莎在他眼里漏洞百出,她毕竟是个龙术士,一个人类,举荐了自己的主人阿尔斐杰洛的可恨的女人……
始终护在卢奎莎身前的吉芙纳,朝尼克勒斯深吐了口气,“快松开拳。这里可是人潮涌动的市中心,多少双眼睛看着,不容许你胡闹。”
尼克勒斯瞅着吉芙纳看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他撇撇嘴,海蓝色的瞳孔对准卢奎莎,“那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的家就在佛罗伦萨啊。”
“……”漫长的停顿后,尼克勒斯的瞳孔因惊愕而微微扩大了。“这里是佛罗伦萨?”那男人的家乡?天呐,自己竟从锡耶纳晃到了这儿。
卢奎莎假装成疑惑的样子眨了眨眼,看似温文尔雅、实则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尼克勒斯。“没错。”
“所以,尼克勒斯,你该不会迷路了吧?”吉芙纳芍药红色的双眸敏锐地眯起,“要我们帮你找回原来的路,和你的主人会合吗?”
“该死,不要多管闲事!”尼克勒斯暴躁地用犬齿咬住下唇,加重声音里的鼻音,“我正因为见不到他而高兴着呢。”
“你为什么不和自己的主人一起去前线?”
尼克勒斯挑眉看着母龙,“干嘛要一起去啊。”
吉芙纳因不知如何回答尼克勒斯的反问而沉默着,卢奎莎便对她说,“因为他们俩的关系不好吧。”
从双方遭遇的那一刻起,卢奎莎的表现一直都很完美。无论尼克勒斯对她的态度多恶劣,她的脸上始终都挂着尽显淑女风范的微笑。身体是女人最大的本钱,眼泪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而微笑则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卢奎莎深谙此理。然而她的这句无心之言,却让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尼克勒斯的蓝眸立刻犀利起来,浮现出敌意,对卢奎莎回以冷哼。“你不也一样吗?你看,明明同样都是举荐人,可阿尔斐杰洛那个家伙却点名要苏洛协助他,提都没提到你。你和我主人的关系可真是好得令我眼红啊。”他不怀好意地看着卢奎莎。
“这……”
“而且你会回到这儿不正是苏洛不要你的证明吗?被两个男人同时冷落的女人也有脸说我。”
听他这么一说,卢奎莎完全丧失了反驳的余地,两手紧紧地攥着随手的小包,在平整的面料上抠出一条条起伏的褶皱。
“哼哼哼……”看到面前的女人搓着皮包无言以对的模样,尼克勒斯的心底感到畅快而发出一声冷笑。
因主人被羞辱而不满的吉芙纳边怒视着他边向他走近。尼克勒斯眼睛的余角早就注意到吉芙纳的动静了,却故意不去看。他抬起和她反方向的脚步,也在向她走近。当二者擦肩而过时,保持前行之姿的尼克勒斯刻意往侧面偏了下身子,使吉芙纳因为他的举动被迫止步,咬牙回过了头。尼克勒斯大步流星地离开吉芙纳的视线,将她的叫唤抛在身后。总之,先到别处去,到看不见那个女人的地方去。身穿时代感完全错乱的奇装异服,在不熟悉的人类城市里转悠,这样的事只需再忍耐六天就好。
“那家伙……”望着尼克勒斯远去的身影,吉芙纳好像很不痛快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卢奎莎觉察到这一点。以往总是沉稳而冷静,甚至还有些冷漠的吉芙纳,现在却像个被激怒的困兽般浑身颤抖地低吼,这实在是很稀罕的现象。
“没事的。”卢奎莎在原地停驻许久,终于开口道,“是我说了让他觉得刺耳的话,所以他也要礼尚往来地刺激一下我。”淡紫色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看着的始终都是自己双脚踩踏着的那一片小小的地面。
过了一会儿,逐渐平静下来的吉芙纳来到她身旁,“回去吗?”
“回去?”卢奎莎抬起头来,眼神不安地在四周游荡,又好像要找寻一件东西似的突然盯着某个角落。
“下午四点不是有老顾客要来定制衣服么?”
“啊……那个,”卢奎莎搓着包的手停下来,拉扯自己的袖口。以往的伶牙利嘴变成了语无伦次。“不,不。……不能回去。”
吉芙纳叹了口气。她能看出,尼克勒斯的讽刺给卢奎莎带来的焦虑情绪正慢慢浮现出来。无论是无力垂下的肩膀,凝视着地面的涣散的双眸,还是死命扯动着衣袖的双手,根本看不出来这会是平时那个独立坚强的遇到任何事都能保持微笑的主人。现在,吉芙纳只能在她的眉间找到深深的疲惫,还有不安。
“那就走吧。”良久,吉芙纳说。
卢奎莎听到她的脚步越来越轻,抬头找到她渐渐远离的背影。
“哎?去哪里?”
“锡耶纳。”
吉芙纳转过身,告诉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