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忠云也安慰了一句,夫妻俩把他当宝贝疙瘩围在中间,邓烟雨看他们一家子其乐融融,心情居然莫名其妙变好了。
这种感觉……好像新婚生活啊。
“你笑啥呢。”金曦扭头,见女儿一脸痴笑,也跟着笑了。
“我吃完了,”邓烟雨囫囵几口解决了父亲煲了一上午的爱心汤,下床去拉公冶的手,“我们出去散步吧,在病房待得闷。”
公冶给她披上粉色大衣,邓烟雨说:“这衣服哪里找回来的?”
“我寄存在酒吧,前两天去拿回来的。”
邓烟雨一摸口袋,开心道:“手机也在诶。”
她在公冶的陪护下走出病房,走廊上传来他们的闲聊声,夹杂着邓烟雨“我妈这人……我妈这人……”的碎碎抱怨。
金曦和邓忠云站在病房门口。
“哎,这门婚事我答应了,你也表个态。”
“啥婚事,啥表态?”邓忠云认为她在异想天开,“你想哪儿去了?”
“你看你,女儿的终身大事都不上心,但你放心吧,我都问过了,”金曦掰着手指说,“长得帅,个又高,脾气好,有房有车,房子还买在寸土寸金的星湖区,职业是警察,体制内多稳定呀,就是家庭境况可怜了些,父亲因公殉职,母亲也不在身边,他一个人过的。这孩子一看就从小缺爱,以后逢年过节让他上咱们家过年,不挺好?”
“你打住吧,”邓忠云摆手,“小雨那你都还没做建设,就来这套。而且你一向不喜欢美食家,怎么换作影青就愿意了?”
“小雨不用建设,她百分百同意,再说了,我也不是否定所有的美食家,小冶就很好啊,我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的。”
“那你还看上我了。”
“谁看上你了!当初是我追的你,但是谁求的婚?谁求的?”
邓忠云目送着公冶和邓烟雨消失在转角口,叹道:“你赢了。”
午后天气晴朗,护士推着坐轮椅的病人在小径上散心,邓烟雨因为头上绑着医用绷带,所以戴了一个很宽松的青蛙毛绒帽子,公冶怕它被风吹掉,想拽下来一点,但他此刻没手可拽——
邓烟雨抓着他的双手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又是被我刺,又是被枪打,一点疤痕也没有哎,好神奇的自愈能力。”
“给你搬台显微镜来看吧?”
“那倒不用。”
邓烟雨的指尖沿着他掌心上移,一大一小两只手贴在了一起。她没来由地说:“假如哪天我惹你生气了,我就算跑到再远的地方躲起来,你也会找到我吧。”
公冶感到意外,与她对视,邓烟雨似乎正等着他这一眼。
她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坚韧,有一股要把他阴晦内心看透的力量。
“想什么呢,”他嗓音不受控地哑了,抽走自己的手,若无其事道,“我伤好全了,你对自己上上心吧。”
“我也好了,”邓烟雨叉腰一哼,“厉害吧,子弹都打不死的小强。”
“确实厉害,10.36毫米口径的子弹,还能避过骨头,”公冶越说下去越觉得蹊跷,轻声感慨,“那个狙击手枪法还挺准……”
邓烟雨没听清:“什么?”
公冶欲言又止,默然走了几步,慎重地看向邓烟雨:“那天在教堂楼顶,江邂月有和你说什么吗?”
冷风吹向了他,邓烟雨像是发现了流星,眼中闪了闪,随他一起停住脚步。
“江邂月……”
邓烟雨喃喃低语:“他并没对我说什么,只是……”她想起了那段讨厌的对话,声音哽咽了,“我以为你死了,把你,还有阿澄,夏琳姐都抛下了,只顾着自己逃,你会不会,会不会恨我……?”
“我怎么会恨你,你要是不逃,要是真的丧失斗志,我才要绝望。”
“我答应你,以后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会丧失斗志,但是你死在我面前,对我打击真的太大太大了,”邓烟雨说着,眼睛就像开闸的水龙头哗哗往外流泪,哭出了声,“公冶警官,你下次不要死了好不好——”
公冶:“……“
这是什么神奇的话?
“好的我答应你,我下次不死了,绝对不死了,”公冶不忍她再掉泪珠,替她擦着泪,努力安抚她,“阿澄和夏琳都没事。”
邓烟雨眨眼不哭了,吸着鼻涕:“当真?”
“当真,我见到阿澄时他还剩一口气,便带他走了,后来在大楼背面找到了夏琳,她身上全是碎片,人有意识,估计是破窗逃出来的。”
“太好了,那他们在哪家医院,我要去看他们!”
“他们不需要住院。”
“……也是。”
两人走到缠满紫藤萝的长廊下,冬天的紫藤萝只剩些灰褐枝条,杂乱而苍劲地垂着,邓烟雨情绪稳定了,也走累了,找了个暖点的地方坐下,公冶看她大衣没加绒,挡在风口说:“我去拿条厚外套吧。”
“我不冷,太阳照着我呢,”邓烟雨把手指伸进光里,等了一阵,说,“你有想过不做警察吗?”
“嗯?”公冶手插口袋,直白地反问,“换工作?”
“对呀,”邓烟雨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个梦,“如果不做警察,你会有其他感兴趣的工作吗,或者有想实现的梦想吗,爱好也可以。”
公冶在她身边坐下来,盯着地面平滑的石块,认真开口道:“我说了你别笑话我。”
邓烟雨听后,一脸严肃:“我保证不笑。”
公冶鼓足勇气,说:“提琴。”
邓烟雨:“啥?”
“我喜欢拉小提琴。”
邓烟雨:“……”
邓烟雨:“哈哈哈哈哈哈?!”
“说好了不笑的!”
“对不起!但是,”她惊喜地掩住嘴,“诶诶诶?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你拉小提琴,你会拉小提琴吗?”
“会,”公冶说,“朗院长会拉,他有一间琴房,我来歌华以后他教过我很多乐器,就学会了小提琴,考完大学我抽空便把小提琴的证也考了,当然这证含金量不高,只算点皮毛功夫。”
邓烟雨压根没听见后半句。
抽空考了?!他到底拉得有多好!
“你下次拉给我听!”邓烟雨激动道,“我小时候的梦想是舞蹈家!所以学过跳舞!下次你拉琴我跳舞好吗?”
公冶:“你跳什么舞?”
邓烟雨:“孔雀舞。”
“……”
“……”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公冶想了想说:“额,好诡异……”
“哪里诡异了?”
“我拉得难听,你跳得难看,那怎么办?”
“那就笑死人啦哈哈哈哈哈!!”邓烟雨想着他在那边忘我地锯木头,自己在这边像只山鸡扑棱翅膀,笑得肩膀的伤口差点裂开。
“小提琴配孔雀舞,你大概是个天才。”公冶夸道。
“我知道我知道……”邓烟雨还在嘎嘎笑,拼命点头承认,“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没事,”公冶说,“我可以为你去练葫芦丝。”
邓烟雨脑补了他吹葫芦丝,完全停不下来了,伏在他肩上笑到打鸣,那银铃般的笑声很快感染了公冶,他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长廊上坐着个看书的奶奶,听到不远处笑声欢乐,侧头去看,镜片之后的眼睛里流露出丝许慈爱。
“伤口崩开没?”
“没有,不疼。”
十分钟后,他们各自冷静了下来,公冶带她去贩卖机买红豆汤喝,找了一圈并没有,连热可可也没有,唯一的热饮是玉米浓汤。
这台贩卖机比较古老,要用纸币,好在楚知元借给他的外套里有钱,摸出来皱巴巴的,还夹着两张电影票,公冶一瞧电影名,笑了。
邓烟雨站在一旁,对着手哈了口热气,指尖倏地一冰,她仰头去望天空,太阳不知何时收去了云后。
“下雪了。”
小雪花轻而碎,她伸手接了一朵,拿近看时已消融不见。公冶从货道口取出两罐热饮,拉开一罐递给邓烟雨,余光瞥到围墙的栏杆外有个人影,是女人的身影,她静静伫立着,鲜红的嘴唇勾起一抹笑。
公冶脊背猝然发凉,猛抬起头,栏杆外并没有人。
“哇好好喝!”邓烟雨捧着玉米浓汤,“暖暖的好舒服。”
公冶如梦初醒般回神,应了一声。
邓烟雨喝掉半罐,找了个话题:“我把检测仪弄丢了,要不要紧啊?”
“不要紧,我会说清楚。”公冶靠着墙,拉开自己那罐,喝了一口,雪势愈发大了,落在他们眼前,伴随轻微的风声。
“小雨,我明天要回歌华了。”
邓烟雨拿起热饮的手一僵,抬头,失落地说:“这么快?”
“有些情况要和单位汇报。”公冶说完,瞧了瞧她。
邓烟雨眨眼,小声问:“怎么了?”
“你要照顾好自己啊,还有,”他往邓烟雨的微信上发了一串手机号和一个姓名,“这是我朋友的联系方式,他在灯港人脉挺多,往后如果遇到事情,可以给他打电话,他夜猫子,半夜也会接的。”
“啊,就是我妈说的那个帅哥吗,”邓烟雨恶作剧地一笑,“你居然放心我半夜给其他男人打电话?”
公冶眸色沉了沉,思考过后说:“半夜没事别打。”
“为嘛?”
“他人挺好的,我怕你聊了几句真就看上他了。”
“我哪有那么不正经……”邓烟雨按捺着不去逗他,说,“不会的啦。”
公冶有点喝不下玉米浓汤,邓烟雨喜欢这口味,解决完自己的,把他的那罐也拿来喝了。公冶说:“喝完回病房吧,雪大了,你父母要担心的。”
旁边就是扇小门,邓烟雨扔了空罐,推开门往里走,忽觉身后没动静,她转头,疑惑出声:“不回去吗?”
“我要走了,你自己回去吧,帮我和伯父伯母问声好。”
邓烟雨心间有丝慌乱,依依不舍:“不陪我再待会儿吗?”
公冶朝她轻轻一笑,只说:“还会再见面的。”
他立在吹落的大雪前,身上的皮夹克让邓烟雨想起了初遇那晚,他也是穿成这样,逆着刺眼强烈的光,桀骜不驯地站在她前方,仿佛为她阻挡了整个世界的危险磨难。
再舍不得,也得让他走了。
邓烟雨飞快藏好脸上的寂寞,面向他,绽开明媚的笑容:“好的,那你路上注意安全,还有……”
“公冶警官,新年快乐。”
“嗯,”公冶眼底笑意未散,温柔地说道,“新年快乐。”
他转身离开,向漫天大雪迈去,邓烟雨望着他渐行渐远,层层叠叠的雪花彻底覆去他挺拔的背影。
她低下了头。
身体快好起来,寒假快过去,春天快来,紫露草快快盛开。
让我早一点回歌华,早一点去见他。
早点,让他知道我的心意。
邓烟雨伸手去摸大衣口袋,里面空荡荡的,没有那只公美娃娃。她垂眸,沮丧地轻叹一声,推门往医院里走去。
公冶直到走出医院,才回头,朝邓烟雨住院的大楼遥遥望上一眼,方才的笑意转瞬殆尽,一抹伤痕累累的苦涩从眼底缓慢浮现出来。
雪下下停停,夜里转小,到第二天也没积起来多少,楚知元嚷嚷着要送公冶去机场,被公冶嫌啰嗦,按在了家里。
离起飞不到一个钟头了,公冶抵达机场略晚,在宽敞的大厅里找登机口,一个形色匆忙的男子没看路,和他撞了一下。
“对不起!”男子道了歉正想走,却见对方直接跪倒在地上,“啊?什么情况……”
他惊疑地杵在原地,心想着只是撞了下,这年轻人要干嘛,讹我?!
机票从公冶手中飘落,他撑着地面的手臂隐约发颤,咬牙抑制声音。
痛得想死,心脏快要爆裂了,钻心刺骨的裂痛如海啸袭击着全身。公冶另一只涨出青筋的手紧按胸口,拼尽全力和那名男子说:“我没事……”
“先生,你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啊!”男子的惊呼引来了周围目光,“你还好吗?!我扶你去椅子上坐一下吧?”
公冶浑身微微抖着,嘴唇疼得泛白,垂头虚弱地说:“您走吧,我没事。”
男子见他快痛死过去了,脸色差得没了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