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长青宫内,谢无意伏在软垫上睡着了。大殿空空荡荡,只有烛火在静静跳跃。
一个近乎透明的身影从画像上翩然而出,缓缓落在谢无意的身边。她蹲下来伸手抚摸他的睡颜,美眸里盛满了怜爱与欢喜。
他微微睁开眼,目光迷离地望着眼前这张和他几乎一样的脸,困惑道:“……娘?”
她含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抬头望向宫殿外,神色微微迟疑,然后起身回到了画像上
“娘……娘?”谢无意惊醒过来,连忙起身看向画像。可是,画像依然一动不动。他用力晃晃脑袋,逼迫自己清醒,再定睛一看,画像上还是什么也没变。他不禁失落地发出叹息,“又是梦啊……”
这时,大殿刮来一阵寒风,谢无意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随即转身脱口而出道:“阿雪?”
下一刻,元雪心出现在他面前,神色有些惊慌。
谢无意惊喜地抱住她,声音盛满了思念:“阿雪,我可见到你了!这些天是我不好,怪我没有去看你,你别生我气,我真的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元雪心抱住他,眉间的慌张被他的温柔抚平,笑道:“我也很想很想你。”
谢无意松开她细细打量,见她状态健康,眼露欣慰,接着拉着她转身看向画像,欢喜道:“娘,这就是阿雪,您的儿媳妇!”
元雪心却望着他,银灰色的眸子看不到欣喜:“无意,我犯错了。”
谢无意看向她:“怎么回事?”
她眼眶忽然发红,随即委屈起来:“四皇子中了毒,我去毓淳宫救他,却看到宫里的太监侍女们蒙冤挨打。我气不过,便打伤了侍卫,还顶撞了你爹,你爹要把我抓起来治罪!”
谢无意先是一惊,随即冷静下来,一边擦拭她的泪水,一边面色凝重地问道:“四皇子被你救活了吗?”
元雪心点点头:“我把他救活了,然后便赶紧跑出来找你。”
“你没有暴露你会法术吧?”
“放心吧,我很小心的。救四皇子时,我趁他们不注意,一边假装观察他的症状,一边暗中给他的身子输送法力,解完毒后我便变了一个药丸塞他嘴里,接着用轻功跑出来,确保没人看见我我才用了法术来到这里。”
谢无意认真听完,微微松了口气,安慰道:“阿雪,你先别慌,听我说。你虽然犯了宫规,但是救了皇子性命立下大功,我去和爹解释清楚,他就不会怪你了。爹仁慈大度,是非分明,说不定还会奖励你!”
元雪心一听,眼泪落得更凶:“可是,可是我当着他的面骂他昏君,还说他配不上你娘。”她见谢无意的面色变得凝重,继续道,“无意,这里我不能呆了,你跟我走吧。反正你已经认了爹了,我们接下来离开京城去其他地方生活,好不好?”
谢无意神色复杂地望着她,歉疚道:“阿雪,我不能走,而且事情真的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还能挽回。”他牵起嘴角,哄道,“好阿雪,你信我,我能解除危机。大不了我对爹撒泼打滚,他一心疼我,就不忍心怪罪你了。”
她泪眼婆娑道:“真的?”
他笑眯眯点头:“真的。”
“……好吧。”元雪心再次拥入他的怀里,他温柔地轻抚她的后背,殊不知她含泪的眼神已收起了刚刚的楚楚可怜,流露出微微恼意。
她隐约有一种担忧,她的谢郎未来很可能不会再专属于她了!
抽泣停止后,宫外也传来了骚动声。
谢无意轻声道:“可能是父皇他们找过来了。不要怕,我来解决。”
元雪心依偎在他怀里,柔声问道:“无意,你以后会一直在我身边吧?”
“当然了,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元雪心松开他的怀抱,望着他扬起笑容,然后与他十指相牵,一齐看向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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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后,谢无意和元雪心跪在御书房内,萧秋明坐在案前,神色阴冷地注视他们。
谢无意牵起元雪心的手,望着萧秋明说道:“父皇,您不能降罪于阿雪。她虽打伤了侍卫太监,但也是事出有因。她天性善良,不愿看到无辜人蒙冤受苦,才会急忙中乱了分寸伤了人。乱棍底下冤魂多,再无辜的宫人一旦遭受那般酷刑,都会被屈打成招,此事若被传出宫外,大昭子民该如何看待您?今晚,阿雪不但救下皇子立了大功,而且侠肝义胆避免无辜人蒙冤,更重要的是,她还维护了您贤明君主的颜面,您应该嘉奖她。”
萧秋明冷哼一声:“你可知道,这村姑当众羞辱我是昏庸之主?这难道不是谋逆?”
谢无意不紧不慢道:“古往今来,历代贤明的帝王哪个不爱听逆耳忠言?阿雪本来就没念过书,出于救人心切,才会口不择言。实际上,您的英名遍及大昭,子民们无不爱戴您,阿雪也一直仰慕您,始终认为您是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明主,看到您犯了错才会着急地向您劝谏,本意是希望您继续做一个仁慈英明的帝王。另外,以后我也会好好教导阿雪,让她说话注意分寸。”
萧秋明盯着谢无意,忽然笑了起来:“寒儿,你不愧是你母后的儿子,劝起人来也一套一套的。”
谢无意也笑道:“我自然不及母后半点,只能提一点拙见,希望能帮到父皇就好。”
萧秋明看向元雪心,含笑的眸子降了点温度:“元雪心,你知错吗?”
元雪心昂着下巴,淡淡道:“我的错是打伤了奉命行事的太监和侍卫,应该向他们道歉才是。”
谢无意急了:“阿雪!”
萧秋明微微眯起眼,眼里弥漫杀意:“你真的不知错?”
元雪心握紧谢无意的手,毫无畏惧地直视萧秋明:“该认的错我认,不该认的错我不会认。”
“阿雪!”谢无意急了,赶紧伏首道,“父皇,求求您不要怪罪她,她……”
“寒儿,你不必为她求情。”意料之外地,萧秋明的声音居然听起来有些愉悦。谢无意疑惑地起身,却见萧秋明望着元雪心,眼里流露欣赏,“元雪心虽然出身民间,但是生来就有傲骨,颇有你母后的风采。元雪心,今晚之事我可以赦免你。我也答应你,会按照大昭律法追查审理此事。”
元雪心看着他,问道:“那我的嘉奖是什么?”
萧秋明微微惊讶,随即笑道:“你确实有点意思。好吧,你想要什么嘉奖?”
元雪心毫不犹豫道:“我要每日见到无意。”见萧秋明不回应,她只好降低要求,“我每日只见无意一次就好。”
萧秋明收敛笑意,沉默不语,心想:这村姑虽然某些方面像寒儿的娘,但终究不是缇孟。她不要金银财宝、名声宅院,却做出这般选择,定是想牢牢勾着寒儿的魂,以便日后彻底飞上枝头变凤凰。
此女果然心怀不轨!
元雪心咬咬牙:“我每日见无意不超过一个时辰!我只要这一份嘉奖。”
萧秋明见谢无意也一脸恳求地望着自己,心下一软,不禁开口道:“……允。”
元雪心立即扬起笑容,转身拥抱谢无意:“太好了,我以后可以天天见到你了!”
谢无意也开心地拥抱元雪心,转头感激地看向萧秋明,可萧秋明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谢无意不禁心底一沉。
“你们抱够了没有?”
听到萧秋明不满的声音,他们才不舍地分开来,继续乖乖跪好。
“别跪了,入座吧。”
“谢父皇。”谢无意扶着元雪心起身,一齐在位置上坐下。
萧秋明说道:“明日起,我会将追查审理凶手一事将由赵淑妃负责。元雪心,这段时间你不许插手。”
元雪心也不想理睬这种事,回道:“圣上放心,我绝不会给淑妃娘娘添乱。我相信淑妃娘娘做事公正,肯定能查出元凶。”想了想,她问道,“只是,这段时间娘娘会很忙,我想见无意时,谁带我去懿华宫?”
“只要寒儿派太监去找你,你跟随太监过去便是。”
“谢圣上。”说着,元雪心看向谢无意,笑得特别灿烂,谢无意也温柔地注视她。
萧秋明不爽地垂下眸子拿起奏折,吩咐道:“你们都各自回去歇息吧。寒儿,早些入睡,明早还要学规矩礼仪。”
“是,我们退下了。”
谢无意和元雪心牵手走出御书房,慢慢前往景翠宫。元雪心想起毓淳宫的波折,不禁挽着谢无意的胳膊靠着他的身子,睫毛染上了些许倦意。
身后的太监宫女们见他们在大庭广众下如此亲密,不禁默默对视。
谢无意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不要在意李淑仪的话,她也是个挺可怜的母亲。她年轻时就跟着父皇颠沛流离四处征战,三公主不幸夭折,三十岁时才生下四皇子,因此宝贝得很。她自幼受到的教育令她变得迂腐傲慢,可在乎孩子的心也是真的。”
元雪心回道:“我知道了,看在她爱着四皇子的份上,我这次不和她计较。可惜四皇子遇到了这样一个母亲,他若是赵淑妃的孩子就好了。”
“唉,赵淑妃也很不幸。当年赵家满门被屠,赵淑妃独自提着枪策马前去报仇,不幸身中数支流矢。娘亲自将她救回,却没能保住她腹中的孩子,此后她再也无法怀孕。娘怜惜赵淑妃,便在遗书里让父皇对她多加关照。”
“圣上让赵淑妃统管后宫,也是为了关照她?”
“是啊,其他妃嫔背后都有家人,膝下还有子女,唯有赵淑妃举目无亲孤独可怜。父皇力排众议,给予了她最大的权力和绝对的信任,保证她能在后宫活下来。”
元雪心这才知道赵隽影身上的诸多无奈和痛苦,迟疑道:“接下来她要开始查案子,我要不要帮她?”
谢无意微微摇头:”不用,你就听父皇的叮嘱吧。我感觉这案子水深,还是让赵淑妃去处理比较好。赵淑妃在宫里生活多年,经验丰富,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且有父皇撑腰,其他人也别想陷害她。”
“也好,我就在一边旁边看着好了。”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景翠宫门口,两名提灯宫女见元雪心回来了,连忙迎上去:“大皇子,姑娘,娘娘命我们在此等候姑娘。”
元雪心松开谢无意,问道:“娘娘回宫了吗?”
“娘娘还留在毓淳宫照料李淑仪和四皇子,吩咐我们先伺候你休息。”
“替我谢谢娘娘。”元雪心对谢无意不舍道,“你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见。”
谢无意笑道:“好,你也要早点休息,不要因为明天见面就太兴奋了。”
“嗯。”元雪心笑了笑,转身和宫女们一起进入景翠宫大门。
谢无意看着大门缓缓关上,然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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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宋疾风惶恐不安地坐在萧秋明面前,满头大汗地紧紧盯着地面,呼吸也小心翼翼。他已被传唤了有一会,萧秋明却一直低头书写公文,屋内静得可怕。
“宋疾风。”
萧秋明忽然喊他名字,吓得他浑身一颤,慌忙应声:“臣在!”
萧秋明搁下笔,抬眼盯着他:“你何故惊慌失措?”
宋疾风盯着地面,声音微颤:“臣犯了大错,害怕圣上责罚。”过了一会,他见萧秋明不吭声,心中一急,低头懊悔道,“圣上,臣已知错了,以后再不会犯,求圣上看在宋家一片忠心的份上,再给臣一次机会吧。”
萧秋明缓缓开口,声音却比他想象中和善:“我没有说要罚你,抬起头来。”
“是。”宋疾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见萧秋明居然和颜悦色地注视自己,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了些。
萧秋明望着他,问道:“宋疾风,你多少岁担任卫尉?”
宋疾风谨慎答道:“臣二十五岁担任此职,至今已五年。”
“所以今年恰好是你而立之年,不知家中状况如何?”
“臣家中共一妻四妾,宠姬数名,膝下子女七名,长子刚刚十四岁,长女十三岁,已定下姻亲。”
萧秋明笑道:“前阵子京城发生大冤案,事后我翻阅廷尉递交上来的历年卷宗,发现其中竟藏有一狂徒,此人先后谋害两条人命,居然每次都是被暂时收监,至今未被处斩。宋疾风,你认为应当如何处理?”
宋疾风回道:“臣认为,廷尉履职不公,有才无德,应当弹劾贬官。而那狂徒乃是大昭一大祸害,必须尽早将之绳之以法,以宽慰无辜逝者。”
“那狂徒出身名门,依仗家人在朝为官,因此胆大包天数次作恶。依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