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濯饶有兴趣地看着原重雪和叶清嘉吵架。

他觉得叶清嘉可能是压抑的太久了，如今终于能抓到一个狠狠嘲笑，便毫不客气地发起攻击。

他们两个也不动手，就只是嘴上吵的欢实。按照鹤濯的观察，叶清嘉根本不是魔尊的对手。原重雪烧点小火，能把叶清嘉活活折腾死。

但这二位居然在争辩“小原”是不是爱称，原重雪不敢惹鹤濯不高兴，一口咬定这是自己和鹤濯未婚夫妻之间的情趣，至于为何是鹤濯叫他“小原”，他也有自己的解释：“我长得帅，我让着他。”

“鹤濯长得也帅！”叶清嘉反唇相讥，“自己妻管严，辩解什么？”

鹤濯没忍住，低声笑了几下。

“你管得着他怎么叫我吗？”原重雪越说越理直气壮，听他的口吻好像已经和鹤濯百年好合了，“这是我老婆，又不是你老婆。”

我怎么就是你老婆了，鹤濯把手举起来，不轻不重地在原重雪头上敲了一下。

“正事要紧。”他瞥了二人一人一眼，“你们能否感知到此处的鬼气？我原以为是在太华山附近，但想来他们没这么嚣张，不敢在人烟过密的地方安营扎寨。”

原重雪指尖一晃，点燃一簇火苗，他轻轻一吹，豆大的火种快速向远处飞去。

叶清嘉在一旁看到，连忙说：“这个我也会！”

“我是在找鬼的气息，少添乱。”原重雪不屑道。

他方才放出去的火苗重新回到手指之上，火苗的颜色却变了，焰心呈现出深青色。他同鹤濯对视了一眼：“看来，鬼已经在此处盘踞许久了。”

叶清嘉凑上来，十分专心看着深青色的火焰：“鬼？所有的鬼不都是被封锁在鬼界里面的吗，怎么会来到人间？”

“九重天办事不利呗，”原重雪笑盈盈地说，“早就告诉你了，”他看向鹤濯，“天上的神仙是八荒最自私的一群人，守护鬼界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见鹤濯不理会他的话，原重雪轻轻碰了碰火苗。三人跟着火苗的指引往前走，道路越走越偏僻，过了集市与山脚下的村落，又绕道一处荒郊野岭来。

太华山一带的山壑都极为险峻，几乎是直上直下，峭壁生辉，密林成群，满山苍翠。

原重雪和鹤濯将叶清嘉架在中间，带着他一起向上飞跃，叶清嘉被他们两个拽着，还算安心。偶然回头向身后看去，脚下山林云消雾散。百丈悬崖沟壑连绵，叶清嘉打了个哆嗦。

鹤濯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需不需要我把你绑在我身上。”

叶清嘉龇牙咧嘴：“那还是免了。”

山高危峰兀立，怪石嶙峋，巨峰平崖处，竟有一户户袅袅炊烟，穿破云层飘了上来。

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人会居住在这里，叶清嘉咬咬牙，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要学会如何御风飞行。

指路的火苗带着他们越走越偏。兴许荒郊都比此处有些生机。放眼望去只有枯木深林，连个破败的房屋都见不到。树色都比别处要深，像是泼墨般的深绿，连影子都呈现出深沉的斑驳。头顶日光根本照不进这片林子。

原重雪率先到达林中，和鹤濯一起将叶清嘉拉了上来，魔尊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你到底来干什么的，给我们添麻烦吗？”

叶清嘉委屈道：“神女叫我来帮鹤濯，我就来了。”

不等原重雪再度开口，鹤濯先开口道：“他来了，有什么问题？我不想和你独处。”

叶清嘉得意地摇晃了两下，深林山风阵阵，呼啸声阴森入耳，叶清嘉抱了抱双臂：“是不是有点冷？”

鹤濯闻言，于指尖凝神搓出来一小团火。

火苗稳稳在他掌心里燃烧，他正想递给叶清嘉，帮助对方取暖，原重雪便过来，两三下把他手中的火浇灭了。

“你自己多穿点。”他往前推了两把鹤濯，“他不冷，他年轻，冻冻更健康。”

鹤濯觉得好笑，于是问原重雪道：“那你冷吗，要不我给你个小火苗？”

原重雪真的伸出手来，鹤濯轻轻在他手心里打了一下：“骗你的。”

他坦然看着对方：“你骗我，我也回礼给你。剩下的事，等处理完这里的鬼再说吧。”

说完这话，他转身拉着叶清嘉向前走，试图甩开原重雪几步。后者疾步追了上来：“我不是故意的，你生我的气，对我不满，就告诉我嘛。”

他双臂抱住自己，抿了抿唇，有些为难地说道：“此处冷意彻骨，我连件厚实衣服都没有，冻得着实难受。我想跟着你。”

“我要吐了。”叶清嘉面无表情地说。

原重雪狠狠瞪了他一眼，后者不甘示弱地瞪回去，鹤濯对着他俩叹了口气，举起手打断了二人的眼波对打。

“你听，”鹤濯放低声音，“有风铃的声音。”

刚还在互相吹胡子瞪眼的二人立刻消停下来，屏息凝气。

在平阔的风与密林当中，果真有一丝隐隐的悠长风铃声。

这铃声太细，甚至有些尖锐刺耳，像在皮肤上刮层干涩的血肉。又有层闷声围绕在细线般的响动后，让人头皮发麻。

听得久了，嗓子里都开始泛出血腥味来。

叶清嘉率先往下咽了咽：“不能听了，这是什么动静？”

“是朱眼铃。”一团白气聚集在鹤濯手中，眼神逐渐凌厉。

“挖下活人的眼睛，在眼球还有余温、尚在跳动的时候，扔到忘川河里，不被河水融化的眼睛便捞上来做成铃铛。”原重雪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大凶之物，属于禁品。”

他往鹤濯身边靠了靠：“我就说你们九重天，除了你之外，没一个靠谱的神仙。哪天我们把镇守鬼界的神仙抓出来，揍他一顿，你觉得如何？”

鹤濯斜了他一眼：“我也不知道是谁镇守鬼界。”

荒凉山路十分不好走，林子又密，饶是神仙与魔尊也要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踏。朱眼铃发出的响动被风扯碎，听上去如同千百人在同时哀嚎。

等到太阳西斜，林中光线更少，除了一点点天光外，树影草地颜色更加阴沉。

周围更冷了，叶清嘉不由自主靠近到鹤濯身边，鹤濯见他搓手跺脚，便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原重雪挑了挑眉毛：“你来我这。”

“你穿的太少了，”叶清嘉嫌弃道，“自己都露着后背，贴着你肯定不暖和。”

他们一直在缓慢的向山坡更高处行走，越过低矮山丘，林中连个鸟叫声都未曾听闻。叶清嘉说出的话语，甚至在这山丘上有着回音。

朱眼铃的响声犹如引入梦魇的使者，在寒烈的风声里更加刺耳，于空旷山谷里形成阵法般的厉鬼哭嚎。

平缓山坡上出现了几户小屋，房顶破败，稻草铺盖早就被风掀了起来，吹得满地都是。住户旁是一大片破损的土墙。墙上屋檐已经被尽数拆除，只留下晾衣服的竹竿，还有一些鱼篓，表明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

这里依然飘着柴火与木炭未烧尽的味道，土瓦墙上一整面黑乎乎的油烟，鹤濯走近后闻了闻：“住在此处的人家，没有离开太久。”

他掀开墙角下一帘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匹，下面盖着排到墙角整整齐齐的竹筐。

叶清嘉对这些竹筐很是好奇，又没有凑上前仔细观看的勇气，他躲在鹤濯背后，探出半个脑袋：“这些竹筐为何摆在此处？摆的这么整齐，有没有什么讲究？”

鹤濯维持着护佑的姿态：“这里有守卫。”

他话音刚落，眼前环境忽明忽暗，好像有千百道闪电同时劈开照亮天地间一隅，万鬼凄惨的哭声同时响起，直颤心弦。

就在这整齐的竹筐周围，炉灶上还残余着生者使用过的烟火气息，小村庄虽然凄清落后，可曾经也是许多人温暖的家。

只是就在光亮的一瞬，不知多少个漂浮在空中的厉鬼将他们包围起来，血腥味直冲脑门。

风簌簌吹过山腰，朱眼铃声越来越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