镭射眼最终还是一个人离开了学校。
穿着那件夹克——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那件,黑色的、皮质面料。伊洛温坐在沙发上,身旁的罗根试图阻拦,但失败了。于是,她只好安静地坐在原地,目送着那道远去的身影,看着他渐渐溶于走廊道阴影中,看他奔向那个悲伤的河边。
琴离去的那条河。
昨天她还去看过,一条普通的、甚至有些平静的河,就在树林的尽头。河滩上的砂石很锋利,硌得她脚发痛。她站了一会儿就回来了,离开前往水里丢了一朵小白花。
那个年轻的、红头发的同事,她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熟起来。
思绪回到现在,暴风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
“伊洛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厨房?”奥萝洛扯着嘴角,用眼神示意她往前看,“我昨天在冰箱里留下了一点奶酪和苹果,或许我们可以做些什么,你觉得呢?”
两人的前方,罗根正向泽维尔教授走去,眉头皱着,神情严肃,很明显是想要说些什么。
“……当然,奶昔还是三明治?”
……
琴的死亡,就像是一个开端,有人从中窥伺到一些端倪。可偏偏所有人全都身在其中,被裹挟在浪潮里无法转身,也无力去干预。
变种人自被暴露在人类面前之后,媒体就像是闻到血腥味的狗,相关报道层出不穷,而拖他们的福,网络上的风向也一天一个样。相关帖子和论坛更是不计其数,政府出面压制,但收效甚微。
如今,它已然变成了一个热门话题,在各个角落都有所提及——游行、提案,甚至还出现了专门的反对组织和研究所。
不过比起接受,反对党占绝大多数,哪怕他们是那些人的至亲。
而最近,不知从哪方有消息传来,说某个研究室已经研究出了可以抑制变种人能力的药物,那些工作人员免费在街头发放,并提供注射服务。
电视中也正在转播这一事件。
镜头里,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正在站台上发表演讲,屏幕上只露出了他的上半身——这个人应该就是项目的领头人。
“……研究发现,变种人只是某个基因和普通人类不同,简单点来说——他们只是生病了,就像感冒发烧,又或者是一些基因病……不过没关系,这些都是可以被治愈的!目前我们已经研发出了可以改变这段基因的药物……”
不知道是不是播出事故,镜头突然拉近,吓了伊洛温一大跳。
“变种人!你们可以被治愈!你们可以重回平静的生活!你们还可以重新变回人类,就像我们一样!”
他的眼睛直直对上镜头,画面不太稳定,模糊中,暗沉的眼珠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任何光亮,就像是某种深海里的鱼类。但当镜头拉远,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画面里,男人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啪的一声,电视被关上了。
“胡说八道!”
暴风女一把将遥控器摔回沙发,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在客厅焦躁地走了好几个来回,然后激动地表示自己的观点,“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变种基因并不是疾病!我们不需要为了消除他人遗样的目光而去改变自己!”
“毕竟,歧视总是存在的。”
“我们所能做的是让自身强大,尽力去忽略那些恶意的声音。”野兽汉克在一旁补充,他和暴风女持相同观点。
伊洛温坐在房间另一侧的书桌上,偶尔附和。她的大腿上平铺着一个小巧的笔记本,是用来做教学计划的,她不太适应这种热烈的讨论,只好边听边为下次的课程做准备。
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还有小声的呼喊。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奥萝洛问,最近她的精神高度紧张,学院里发出这种动静一般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伊洛温是离门口最近的那个,她收好笔记本,起身打开门向外看去,“怎么了……老天,不要在走廊上跑太快……”她拦住一个小孩,“发生什么事了?”
“是琴!她回来了!”
嘹亮的声音穿透空气,把房间里的三个人震得心跳都停了一拍。
“……什么?”
是琴。
她真的回来了。
去往医务室的路上,伊洛温步伐飞快,到最后甚至小跑了起来,可等她终于来到医务室门、扶着门把手小口喘气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其实可以直接瞬移过来。她小幅度地弯了一下嘴角,或许是因为自己不带脑子干出来的蠢事。
哪有空间异能者用脚赶路的。
不过,这应该是这些天里唯一的好消息了。
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你还活着……”暴风女一把搂住看起来有些虚弱的琴,她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如果教授不过来的话,她们应该还会抱很久——但罗根带着泽维尔校长出现在门口,“看来我打扰到你们了,女孩们。”
奥萝洛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虽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不过,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琴带着笑意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的暴风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琴拍着奥萝洛的肩膀时,伊洛温看到了她皮肤下一闪而过的黑色纹路。它们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就像有生命般,蜿蜒鼓动。
……是血管吗?还是,眼花了?
她眨了眨眼,随即意识到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对了,萨默斯呢?”
伊洛温缓缓扫视着这间拥挤的医务室,罗根、暴风女、汉克……但是没有萨默斯,“我记得镭射眼是去找你了,你们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皮肤苍白的女人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她神情变得恍惚,海藻般湿润的发丝黏在脸上,有种阴冷的、诡异的非人感。
然后一人上前,神情严肃。
“萨默斯去哪里了?”罗根拿出在河边捡到的眼镜,询问她。
那是一副红宝石眼镜,斯考特一直戴着的那个。因为他的能力特殊,不能随意睁眼——他一般不会摘下眼镜。
琴终于有了点反应,转头看了过来。她依旧没说什么,眉头逐渐皱紧,痛苦的神色几乎要冲出皮肤。
空气中某种力量凝结,水杯和各种器具开始震动,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异状停止。
红宝石眼镜破碎,落在地上,化为齑粉。
“……”
“……他死了,是吗?”
“不,我不知道……”琴嘴唇蠕动,含糊的话语从口中吐出。她痛苦地摇着头,眼泪顺着泪沟滑落,“我什么都不知道……”
突然地,一股强大的能力毫无征兆地爆发,医务室里的人被击飞了出去,等伊洛温爬起来,床上已经空无一人。而后续发展毫无意外,罗根决定一个人去找她,骑着萨默斯离开时的那辆摩托。
黑色的西装外套上布满灰尘,发型也乱了,伊洛温面无表情地将它们回溯,紧接着将躺在地上的其他人一一扶起。
“或许是我的错……”
泽维尔教授被扶起时突然开口,他湛蓝的眼睛泛起痛苦和悲伤,伊洛温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像是回忆起从前,教授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地方,“或许,我当时不该封锁她的人格和记忆……”
“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教授……”伊洛温沉默了好一会儿,紧绷的嘴角抿了抿,“我想,我们会把她带回来的。”
一切还不算迟,泽维尔教授试图追踪琴的踪迹,暴风女等人组成小队分开行动。伊洛温和上次一样,留在学院里,她算是后勤,毕竟总需要有人来保护学生,而她的能力最为合适。
只是,她想,希望别再像上次那样,带回死亡的消息。
/
格洛丽亚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移动,她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手术床上。
头顶的灯光亮得晃眼,周围是六七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正推着手术床,外围还有抱着全副武装的特工,像是在押送什么危险物品,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朗姆洛就在最外侧,看着她。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躺在床上,为什么又会像要被送去做实验一样,明明实验都已经成功了、彻底结束了。
姿势有些难受,格洛丽亚想动一动调整位置,却发现自己的四肢、还有脖颈都被束缚带牢牢固定住。挣扎未果,她想用自己的能力强行挣脱,却发现使不上劲,身体里充斥着空虚的无力感。
——是那个项圈,她想,是莱曼博士打开了开关。
对未知的恐惧涌上心头,格洛丽亚转头向朗姆洛大声质问,“你们要做什么?”
男人不回答,目视前方,对讲机里传出模糊的指令,她听不清。
床停了下来,她仰着头尽力向前方看去——一个有点眼熟的银白色金属大门。
朗姆洛上前验证自己的身份,滴一声,虹膜识别成功,大门缓缓向两侧开启,刺鼻的消毒水和酒精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格洛丽亚突然想起自己作为实验体的记忆,这种味道让她生理性地泛起恶心,她越来越无法抑制自己的恐惧。
“等等……你们要做什么?你们……”
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明显的颤抖,但还是没人理她。双眼无助睁大,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研究员们转移到手术台上。皮革束缚带被换成了固定死的金属手铐——冰凉的手术台、惨白的顶光、戴着口罩和手术帽的医生,还有警戒的特工。
为什么……
“我们又见面了,莉亚,希望你还能记得我……哦,天呐,孩子,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是谁的声音?
“莱曼博士。”
周围的医生行着礼,为一人让开道路。一位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站到她的身边,用还带着橡胶手套的手轻轻触碰她的脸,冰凉、滑腻的触感让她非常不适,光影遮挡了格洛丽亚的视线,她什么都看不清。
然后,男人低头,露出了那张像石膏雕塑般的脸——绿色的眼睛,花白的鬓角,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镜片反射出亮光,一如他同样冰冷的眼睛。
莱曼静静地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女孩不再挣扎的身体,露出满意的神色,然后捏住她的手腕,仔细端详出自于自己之手的银镯。
“果然,我就说红色会很适合你。”
是莱曼博士……是他……他们要做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了,朗姆洛上前强行掰开她的嘴,将一个圆形的东西塞了进去。那个物体的大小卡得刚刚好,她吐不出来、也开不了口。
“我可怜的孩子,接下来会稍微有点痛……”
一个连有很多条数据线的头盔被安置在她的脑袋上,格洛丽亚突然想到,这不是给冬兵洗脑的装置吗。
但是,为什么……
思绪被突然掐断,装置启动了。电流顺着数据线流进头盔里,巨大的能量被激发,传输进格洛丽亚的大脑。哪怕咬着东西无法叫出来,但她依旧扯着喉咙咬牙嘶吼,用尽全力去发泄这份难耐的疼痛。
“唔呃——”
豆大的汗水从脸颊上滚落,实验服也被汗水浸透,头发湿漉漉的、一缕一缕粘在脸上。她神色涣散,恍惚中看见莱曼博士贴近,用手帕轻柔地为她擦去汗水和泪水。
“莉亚,再坚持一下,等结束你就能……”
就能什么?
第二轮立即开始,几乎没有可以让她喘气的空隙。
研究员在旁边不停记录着什么,还有人拿着针管给她注射了一些药物,格洛丽亚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很害怕——害怕自己会忘记关于之前的记忆,害怕自己不再是真正的自己,会彻底变成九头蛇的兵器,会再也回不去。
她只是想回家。
汗水、又或者是泪水,顺着皮肤纹理流下,内心的恐惧被无限放大,一次次的电击和注射大幅消耗着体力,不知什么时候,她再也动不了了,只有胸口微微起伏。
格洛丽亚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