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你…你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对不对?你只是没看清楚,对不对?前辈她那么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这么……”
“我……”
克劳德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句违心的谎言。
他只是无力地靠在墙上。
终端从滑落的手中掉落在床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6]
第三天。
扎克斯来到了神罗的科研部。
在管理“研究资源”的第二楼——独立空间。
他看到了她。
巨大的、圆柱形的培养罐矗立在房间中央,散发着幽幽的、令人不安的翠绿色光芒。那是魔晄的光芒,浓郁得如同粘稠的液体。而就在那片诡异的绿光之中,悬浮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一席黑色的制服,紧紧包裹着那早已失去生气的躯体。丝缕银白色的长发被半束起,其余散落的如同海藻般在翠绿的液体中缓缓漂浮、舒展,折射着魔晄的光芒,看起来依旧是那样的鲜活、柔软。
但那张脸,隔着厚厚的特制玻璃和粘稠的液体,却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苍白。
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自信、偶尔还有点坏笑的莹绿色眼眸紧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张着,仿佛定格在某个无声的瞬间。
她就那样安静地悬浮着,像一件被精心保存的标本,一个沉睡在绿色噩梦中的易碎品。
“前辈……”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将手放在玻璃前,与其相对。
居然是真的……
扎克斯当时打探到消息的时候,仍然觉得不可置信——前辈的……尸体,会被当作实验资源。
“这……”
不会吧?怎么会同意这样的事。
再怎么样也应该好好安葬……
萨菲罗斯呢?萨菲罗斯肯定不会同意这样的要求的吧?
但扎克斯也不清楚那位英雄是怎样的一个状态了。
距离那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萨菲罗斯都没有再出现过——终端上的信息没有回复,特种兵的活跃区也见不到他的影子。
握紧了拳头,扎克斯咬紧牙,他勉强冷静了下来。
要找到真相……
至少,要知道为什么。
在换班的护卫到达之前,扎克斯离开了这里。
前辈明明只是去尼布尔海姆找点东西,为什么回来就失控了?为什么会袭击神罗大厦?
为什么萨菲罗斯会……会亲手杀了她?
他不相信。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前辈那么强,那么狡猾,怎么可能轻易就被打败?她可是那个能在五台战场上掀起腥风血雨,连神罗英雄都要侧目的人!
而且,萨菲罗斯呢?
他为什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就算前辈失控了,以他的实力,制服她应该不难吧?为什么偏偏要下杀手?之后又为什么会同意科研部把前辈的……遗体当成实验品?
不能就这样算了。
前辈的死,不能不明不白。
他要搞清楚一切。为了前辈,也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7]
第四天。
时隔三天,萨菲罗斯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了。
神罗的军用皮卡在荒野上行驶,扬起一路干燥的尘土。车厢内部的空间算不上宽敞,弥漫着一股皮革、机油和淡淡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萨菲罗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姿态一如既往地挺拔,目光平视着前方荒凉的景色,那条通往尼布尔海姆的、似乎没有尽头的土路。他穿着整洁的黑色制服,银色的长发一如既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坐在他对角线后排的扎克斯,难得地没有像往常一样活跃。他挺直腰背坐着,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视线大部分时间落在自己磨得有些发亮的军靴鞋面上。
他时不时会抬起头,目光快速地扫过前方萨菲罗斯的侧影,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紧挨着扎克斯的克劳德,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戴着那顶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的制式头盔,身体僵硬地靠着车门。透过头盔的缝隙,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微微泛白的下巴。
家乡就在前方,但他此刻的心情却与“近乡情怯”或是“期待”之类的词语毫不沾边,只有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没人说话。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车厢里的三个人紧紧包裹。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
打破这份死寂的,偏偏是那个最不可能开口的人。
“克劳德,”萨菲罗斯的声音响起,平稳得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念诵某个无关紧要的报告,“尼布尔海姆,是你的家乡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克劳德猛地一震,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答:“是,对,长官。”
那种与传说中的英雄一同出任务、甚至被偶像亲自询问的激动,本该让他紧张得语无伦次。但此刻,这份激动却被心底那片巨大的阴影彻底吞噬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应激反应。
萨菲罗斯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前方。
“家乡啊,”他像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引擎声盖过,“是什么感觉呢?”
他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思考了大概十几秒。
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他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声很轻,很短促,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飘忽感,像是羽毛拂过水面,留下一圈转瞬即逝的涟漪。
“……”
后排的扎克斯和克劳德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他们二人僵住了。
“萨菲罗斯,”扎克斯鼓起勇气,身体微微前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这次尼布尔海姆的任务…好像挺紧急的?听说魔晄炉的情况不太稳定。”
他试图把话题拉回到任务本身,想看看萨菲罗斯的反应。
“紧急吗?”萨菲罗斯头也没回,依旧看着窗外,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嗯,报告上是这么写的。不过魔晄炉总会有出问题的时候,就像机器偶尔会卡壳一样。不用太担心,小问题而已。”
萨菲罗斯看起来……
不大对劲。
坐在扎克斯旁边的克劳德身体更加僵硬了,他几乎是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冰冷的车门上,头盔下的视线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景色,仿佛想把自己彻底隔绝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之外。
“说起来,尼布尔海姆,”萨菲罗斯仿佛没有察觉到身后两人的异样,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语气依旧轻松,甚至带上了一丝怀念的意味,“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去过的一个类似的小镇,好像是在东大陆边缘?那里的村民也喜欢做一种苹果派,味道还不错。”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细节。
“不过那里的苹果好像特别酸,需要加很多糖。不知道尼布尔海姆的苹果怎么样?克劳德,你们村子的苹果甜吗?”
萨菲罗斯自然地将话题抛给了后排的金发少年,语气温和得像是在同一个熟悉的后辈闲聊家常。
克劳德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身体猛地绷直。他隔着头盔,声音有些发闷,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呃,我,我不太清楚,长官。村子里的苹果…好像,还可以,不算特别酸。”
他回答得磕磕绊绊,脑子里一片空白。
“是吗?那还不错。”
萨菲罗斯点了点头,仿佛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等任务结束,如果时间充裕,倒是可以尝尝你说的那个老板娘的苹果派。”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认真的,好像这次来尼布尔海姆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顺便可以品尝当地特产的出差。
扎克斯再也忍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混乱和悲愤,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开口:“萨菲罗斯,关于这次的任务…报告上提到魔晄炉异常,可能与未知的实验体活动有关。您觉得…会是杰内西斯他们吗?”
他小心翼翼地抛出这个问题,试图将话题引向那个无法回避的根源。
萨菲罗斯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似乎对荒野的景色更感兴趣。“杰内西斯?有可能。”他回答得漫不经心,“不过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魔晄炉周边的能量波动总是会吸引一些奇怪的生物,这很常见。”
他顿了顿,转过头,魔晄绿的眼眸第一次真正看向后排的两人,那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不过不用担心,扎克斯。无论是什么东西在捣乱,我们都会处理好的。”
他拍了拍扎克斯的肩膀,动作自然,就像以前无数次任务前那样,“你最近进步很大,这次任务正好让你再积累些经验。”
“处理好?”扎克斯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怎么处理?像上次那样吗?!前辈她——”
“她吗?”
银发男人嘴角的笑意不变。
“别担心扎克斯,我们会找到关于她的真相的。”
仿佛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鼓励。
扎克斯的身体僵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只能死死地盯着萨菲罗斯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熟悉的、属于那个冷静强大英雄的痕迹。
但他什么也没找到。
那里面只有一片空茫的、令人心悸的温和愉悦。
“是…是吗?”
扎克斯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枯黄色草地,“那,那就好。找到真相,总是好的。”
他说得含糊不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萨菲罗斯对扎克斯这明显言不由衷的回应似乎毫不在意。
“说起来,”他饶有兴致地将目光转向安静的克劳德,“克劳德,尼布尔山上的风景怎么样?报告上说那里是第一座魔晄炉的所在地,视野应该很开阔吧?能看到雪山吗?”
克劳德的身体又是一僵,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回答:“是,是的,长官。山顶…可以看到很远的雪山,还有…下面的村子。”
“哦?听起来不错,”萨菲罗斯满意地点头,像是在规划行程,“那等处理完魔晄炉的事情,我们也许可以去山顶看看风景。扎克斯,你说呢?执行任务之余,适当放松一下,欣赏美景,有助于保持良好的心态。”
扎克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猛地转过头,看向窗外,不再看这一切。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军用皮卡引擎的轰鸣声,和萨菲罗斯指尖敲击车窗那规律而轻快的“哒哒”声,在荒凉的原野上空回荡。
他们在土路上前进,扬起的尘土在夕阳的余晖中翻滚。
尼布尔海姆,越来越近了。
当皮卡车停下之时,在村子门口,克劳德注意到了那辆神罗制式的摩托车。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