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加拿大回到北京,是在秋天。
落地时,窗外是熟悉的灰蓝色天空。机翼掠过大片密集楼宇和斑驳街景,那个我曾一次次想逃离的城市,又重新张开怀抱,将我接了回来。
这一次,我的身份不同了。
我是“已婚”的高云翼,是某人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太太”。
虽然这段婚姻仍未向世人公布,甚至连我的父母都尚未知晓,但在法律和彼此心里,我们已经完成了某种仪式的契约。
只是,回到北京之后,我第一时间并没有回家,而是拨通了林曼的电话。
“出来见一面吧,我有事告诉你。”
电话那头的她沉默了一秒,随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别告诉我……你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决定。”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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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约在东直门外那家熟悉的日料店。
晚上六点半,城市开始泛起灯火。我依旧穿着T恤和牛仔短裤,慵懒而且随意。但林曼一眼就看穿了我——我脸上的疲倦和眼底的光,根本骗不了她。
她坐在对面,喝了一口热茶,抬眼打量我:“你是不是……结婚了?”
我愣住,筷子在半空顿了几秒。
“你怎么知道?”
“你这副‘我有一个秘密快藏不住了’的表情,全脸都写着‘婚后初归’。”她白了我一眼,“快说,什么时候的事?”
“在加拿大。”我顿了顿,把左手伸出来,手指上那枚熟悉的红宝石戒指,在灯光下闪着柔光。
“天啊。”林曼瞪大了眼睛,“你们不是才见了几次面?你爸妈知道吗?他父母呢?你们是冲动登记的吗?冷静期过了吗?你疯了吗?”
我低头笑了,没回答。
这场反应我早已预设,甚至在飞机上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几套反问和辩词。但此刻,坐在她面前,我忽然不想解释。
因为她说的每一句,都在我脑子里演练过无数次。可就像那个你明知道会摔跤的地方,却还是忍不住奔跑一样,我甘愿。
林曼见我不说话,忽然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每次都在泼你冷水。”
“不是。”我轻声说,“你是唯一敢对我说真话的人。”
她没有说话,半晌后低头把热茶续上,语气却缓了一些:“那你现在幸福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头:“我很幸福。至少现在,我是幸福的。”
林曼盯着我:“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你爸妈?”
我顿住了,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我不知道。”
“你怕什么?”
“怕他们说我不理智,怕他们觉得我……像二十年前一样,被人牵着鼻子走。”
林曼看着我,忽然一笑:“可你从来不是个怕跌倒的人。”
我怔了怔。
她轻轻放下茶杯,像是说给我,也像是在对自己感慨:“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会嫁给他。你从高中那会儿就没忘过他。”
我鼻尖一酸,低下头,掩饰眼眶的湿意。
“你还记得吗?”她忽然话锋一转,“高三有一次我跟你说,你再喜欢桑岩,也不能把他当成未来。你那时候瞪我一眼,特别认真地说了一句——‘我不是把他当未来,是我根本看不见没有他的未来。’”
我一下笑出来:“有这么中二吗?”
“非常中二。”她点头,“但你现在还是做到了。”
她说着,慢慢起身,到柜台点了两杯清酒,回来时一脸认真地举杯:“为你的青春梦画上句号,为你这个傻姑娘居然真的娶到初恋,干杯。”
我们碰杯,清酒滑入口中,像是过去所有泪水与欢笑的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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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们在一家安静的日料店里聊了很久。
她问我婚礼打算怎么办。我说,等我父母接受之后,可能会办一个简单的仪式,不喧闹、不铺张,就我们两个人最在意的人在场就好。
她又问,将来打算在哪里生活?
我说暂时还没定,要看桑岩工作的安排,也看我自己在北京的发展。
她最后问:“你最担心什么?”
我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最担心的,不是他变心,也不是我们过不下去,而是……我们都变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丝凝重:“但你还是赌了。”
我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是啊,赌了。”
林曼轻轻握住我的手,指尖温暖而坚定:“其实啊,人这一生真的很短。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如果你们真的彼此相爱,那就好好珍惜吧。能在今生遇见、相守,本身就是一种福气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可那句话像颗石子,悄无声息地落进了我心里,泛起一圈又一圈波澜。
说完这些,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老公有个堂弟,家里开医疗器械公司,做得挺大,老婆孩子都特别幸福。一家三口,朋友圈里老是晒全家福那种。结果前几年去云南度假,返程时高速上被一辆大货车追尾——老婆和儿子当场就没了。”
我愣住了。
“他自己也受了重伤,抢救了好几天,命是捡回来了。可他始终走不出自责,怎么都无法接受——老婆和儿子就这样突然没了。现在他每天关在家里修佛,不再工作,也不太说话,日子就那么浑浑噩噩地过着。你说这世上最可怕的,不就是这种毫无预警的无常吗?一瞬间,整个世界就塌了。”
她顿了顿,看着我,声音轻了下来:“所以你看,你们现在还能好好抱在一起,还能说话、争执、拥抱……已经,是很大的幸福了。”
我点点头,眼眶忽然有些湿。
“所以啊,别太怕。”她笑了笑,温柔又固执,“输了我陪你哭,赢了……我给你放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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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别时,她送我到地铁口,忽然说:“对了,婚后你还是要做自己。别变成‘谁的妻子’,你还是你。”
我点点头。
夜风从北四环吹来,带着初秋的凉意。我在风中站了一会儿,看着车流和灯火,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温柔而坚定的力量。
无论未来如何,我知道,我走上了一条我自己选择的路。
哪怕前路未卜,我也会一步步走下去。
因为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十七岁会哭着原地站着不动的女孩了。
我是高云翼,是桑太太,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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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和林曼分别后,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初春的北京夜风带着微微的凉意,街灯打在地上,影子拉得细长。
林曼的话在我脑海里回荡,一句句撞击着我努力维持的平静。她说得没错——这一切确实太快,快得不合逻辑,不合常理。
可爱情从来不是逻辑题。
回到家,我坐在窗边,点开微信,看着桑岩刚发来的语音,熟悉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老婆,我今天开完一个项目会,突然特别想你。如果你在,我一定会把你抱得更紧。”
我把手机贴近胸口,闭上眼睛。
爱与不安,如同交织的水纹,一圈圈,在心底悄然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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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的最初几个月,我们依旧分隔两地。我回到北京,而桑岩则需要时间来处理他在加拿大的事务。每天,微信和邮件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连接。
和结婚之前不同,他文字里的思念更加热烈,甚至带着一点刻意的情绪化,像是在极力填补我们之间的距离。他不再克制,甚至在深夜的邮件里,会用那些让我脸红心跳的字句,肆无忌惮地表达他的渴望与想念。
“老婆,我真的快要熬不住了,想你。”
“如果你在,我一定会把你抱得更紧。”
“今天的月亮很好,像极了你在机场看我的眼神。”
那些信息像潮水般包围着我,让我无所适从,却又甘愿沉溺其中。
可是,当夜深人静,独自一人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姻时,我的内心始终带着一丝不安。
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到让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去消化。桑岩的爱轰轰烈烈,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被珍视,可与此同时,我也无法忽略自己内心深处那一丝被现实压制的忐忑——
这份感情,是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这个男人,我是否真的足够了解?
我们的婚姻,是否真的如我们所相信的那样,是一场命中注定的重逢,而不是一场仓促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