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时,许然喉间像塞了团粗粝的砂纸,过往的经验告诉她,这是感冒的前兆。
大年初一的阿勒泰雪场也迎来了客流高峰,俞轼果断改签了航班。
“走,咱回家。”
39.2℃,体温计亮起红灯,发出三声滴滴滴的高烧提示音。
俞轼在厨房与卧室间来回穿梭,许然昏沉间望着他挽起衣袖的背影——药粒被他按早中晚分装进小格,保温杯里的水都兑得温度恰好。
许然自小被教育“坚强独立”,工作后顶着高烧汇报方案,下了班自己去急诊吊水…….早已习以为常。
俞轼端着姜汤进来,瓷勺磕在碗沿发出叮声脆响,像是敲碎了她 “不依赖任何人”的最后一道防线。
“难受得厉害?”他见她泪水洇进枕套,慌忙搁下碗。
许然摇头,不知道哪来的委屈,眼泪愈发汹涌:“你去哪了,怎么才来”说话间抓住俞轼的衣角蹭去眼泪。
“给你煮了姜汤,这不是来了嘛。”他赶紧上床钻进被子搂住她。
宠溺的语气让许然听了更想哭,她蜷进俞轼怀里哽咽着控诉:“都怪你!我以前没这么娇气的。”
他嘴唇贴到她滚烫的额头:“好,怪我怪我。”
许然额头抵向他的颈窝,贪恋着体温熨帖的温度,话到嘴边转了个弯:“都怪你非要躺雪地上。”分明是她吵着躺在雪地。
“下次我们找个被子裹好了再躺下,”他指尖穿过她开始汗湿的发根。
她转涕为笑,转脸又瘪着嘴边哭边说:“我还想滑雪,没玩够。”
“哎呦,好了好了小宝宝,”他哄孩子似的拍着她,”还有机会,下次咱俩回家,回东北滑雪。”
许然断断续续咳嗽了快一个月,药吃了一盒又一盒,昆明下起了三月的第一场雨。
雨丝扑簌簌地敲着玻璃,俞轼抱着吉他靠在窗边,“爱人,你可感到明天已经来临……”
许然盖着薄毯蜷在沙发里,膝盖上书的久久停在某一页。这首她总爱跟着哼的“三月限定曲目”,此刻却只有俞轼自己的低唱混在雨声里。
琴箱与木地板轻触了一声闷响,他挨着她坐下,肩膀亲昵地撞了撞她的:“想啥呢?”
“我的调令快到期了,”许然合上书,若有所思,“今年集团战略关键词,降本增效。徐扬第一时间让我做了《用工成本优化方案》,这周在集团汇报时被董事长点名表扬。恐怕后面整个人力线必定动手术刀,做制度流程和人员的全面梳理,以示坚决响应公司战略。”
“有没有机会重新换个方向?”
当年管培生入职培训,营销副总夸她“天生该吃业务饭”可她最后还是选了人力资源中心——有熟悉的规则和可控的秩序。
昆明这半年顶着综管部代管经理的头衔,既要抓人力行政,又要办会议活动,反倒比总部轻松——上有识趣的领导,下有年轻的团队,就连最麻烦的跨部门协调也畅通无阻——毕竟没有人不长眼去刁难总部现成儿的“干部履职考察员”。
她不是没想过转岗,半长不短6年多的工作经验,是持续深耕还是另起炉灶,此时还没有有完全想清楚。
“ 嗯,我有考虑。回总部等于重走老路,但留在昆明……李经理4月就结束产假了,我不想跟她争这个。 ”
俞轼无意识揉捏许然的手指,直到那块皮肤微微发烫,他才试探问出:“要不要,跟我去北京?”
许然突然坐直身体,定定望向他的眼睛:“俞轼,”连名带姓的称呼让他觉得空气凝重,“我有想过,但我不想因为你,而去北京。”
她察觉他下颌绷紧,立刻拉起他的亲上去解释,“不是不爱你。”
“那你什么意思?”
“如果有一天我去北京,那一定是为我自己而去,而恰好,你在那里。”
她捧住他的脸:“你也同样不希望某一天我们吵架了或者….分开了,留下的只有埋怨——你看,都是因为你我才如何如何,对吧?”
雨声突然密集起来,像按下了快进键。那本书滑落在地,俞轼翻身将许然困沙发角落。
“许然我告诉你,”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狠劲,他抬手掐住她的下颌,却舍不得用力,“分开二字你说得太轻巧了,我现在听不得这些词,以后也是。"
许然喉头泛起酸苦,心也被他揪起来——这个咬人笨蛋。
“疼!”肩膀齿痕火辣辣疼。
“疼就对了!我懂…但我他妈心里难受!”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当年和大她两届的前男友演出《致橡树》,那人把"作为树的形象"念得慷慨激昂,两年后转头质问她"为什么不选北京?"。
而现在,有人红着眼眶说——“我懂”。
“致橡树,”她抚上俞轼绷紧的后颈,“我的爱情观。”
“放屁!"他突然抬头,愤怒地顶起右腮,“什么南方的木棉北方的橡树?就他妈的注定要分开是吧!”
许然眼睛倏地亮了,她捧住那张气得发红的脸亲了又亲:“我怎么能不爱你呢?阅读理解满分,注定能当个好演员!!”
她笑着,但模糊了视线,却先擦去他湿漉漉的眼角,“所以啊,我从来就不是木棉——”
她扯开睡衣领口:“我是北方的白杨,笔直倔强、适应性强,”指着那刚咬的痕迹挑眉,“经得起磕碰。”
俞轼猛地别过脸去,从后槽牙磨出一声“cao……”,转头回来已是一张痞笑的脸, “我看你他妈就是欠修理……”
“来呀,我受得住。”
许然仰头迎上带着惩罚的吻,窗外雨势渐猛,冲刷掉所有关于距离的争辩,他们十指相扣,那些失控的力度渐渐化为决堤的潮水,最终退成温柔的岸线———像两棵带着伤的树,在暴风雨里根系交缠。
许然整理好脖子上用来遮红痕的丝巾,叩响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徐扬从报表堆里抬起头:"坐,一定要我主动找你吗?聊聊想法吧,没记错的话,你的调令快到期了。”
他把刚签好的文件放到桌侧,看到许然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语气转向柔和,“我看中你的能力和潜质,做我的总助,你觉得怎么样?”
总助的工作并不轻松,各项重点工作推进、行政协调,对外关系维护,还有更为复杂的人际斡旋。
但她清楚,这是一个机会,难得的机会。
徐扬摘下眼镜,“怕了?”起身踱到落地窗前,“当年跟你一起入职的,都比你职级高,不难受吗?当然,你可以继续回集团做你的HR。但只需过个三五年,你就只有看着别人谈笑风生的份儿。许然,想想你是怎么来到昆明的,你不能永远只当一个救火队员。 ”
OA系统弹出【关于许然同志人事任免的通知】时,已是三月末的午后。
许然盯着屏幕上那行加粗的红头文件,指尖在鼠标上停顿了几秒,随后悄悄截图发给俞轼。
对话框里很快弹出一个香槟表情包,紧接着是俞轼的回复:"恭喜许总助。"
企微图标上不断叠加的红点,分公司的年轻人刷着“女神威武”,深圳的老同事发来“什么时候杀回总部”。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屏幕上的烟花特效晃得她有些眼花。
她机械地整理着半年来的各类文件,文件夹的边角已经磨得有些发毛。她以为自己会欣喜,可心里却说不上来,空落落的。
手机再次震动,俞轼发来餐厅定位:"我订了靠窗位"。
她起身时碰掉了钢笔,星点的墨水在办公室的灰色条纹地毯上晕开。部门的小姑娘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恭喜然姐高升啦!以后我们也有人罩着了!”
许然笑了笑,弯腰捡起钢笔:“这周五晚上你们有空吗?我请大家吃饭。”
“真的吗?”小姑娘们眼睛一亮,"我们要吃那家新开的…..!”
“行,地方你们挑。”
许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工位。桌上的绿萝依然翠绿,文件夹整齐地摞在角落,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