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王在葬礼后灵位迎入太庙,王子王孙要为其烧三天三夜的符纸。
本应该由先王的儿孙去烧,可是延陵西说:“要什么儿孙,圣女佑我栾量,自然该由圣女去烧。”
九方姝依照天子令,独自待在太庙里抄经文,抄完了又一张张烧掉,周而复始。
比起别处,这是实在安静多了,除了纸墨灰烬的味道,便只有潮湿腐蚀的木头味,她实在喜欢这种湿漉漉黏腻腻腐烂味。
木头做的先祖,一动不动的木疙瘩,经年累月受着活人的跪拜祭奠。
其中包含延陵西,这个刘氏王朝的受害者,自然也包含那些生命被予取予夺的百姓。
稳坐江山,便可以如此荒唐。
这里没有活人,连她自己的也是死而复生的艳尸。
九方姝想到父亲曾向她承诺,会将她的牌位供奉入九方家的灵堂,他说这是女人没有的权力,他愿意恩赐给她。
九方姝突然好奇,起身把所有灵位看了一遍,竟真的全是男人,没有一个女人。
真是可笑,江山的延续不只在男人身上,可是女人只被作为繁衍的棋子。
不论母、不论妻、不论女,统统都是棋子。
若有机会,她要烧了这里。
她还要将自己的牌位放在这里,活着享受香火可比死了享受有意思多了。
九方姝不会写字,自然也不会听话地认真写,她照着经文鬼画符一样地描着打发时间。
好不容易描好一张,正准备扔进火盆,忽然被人从后面钳住手。
她松开手指,等待那张符纸没入火中烧尽才抬头看向来人。
刘秉川,先王的第二个儿子,陛下的亲哥哥。
曾经万人之上的储君,如今的乱臣贼子。
他是祭天一事的主导者。
刘秉川紧紧抓住她的手,激动地向她剖白:“延陵西残暴不仁,手段狠辣,你可知道他是弑父篡位!他这个人是没有心的。”
“他愿意留着你,对你好,不过是因为你是牵制民心的工具,等他坐稳天下,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你。”
“你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的,你跟我吧,我昨日已上疏求娶你,我日后一定会对你好!”
他怕九方姝不信,忙补充道:“祭天那日,我第一次见到你,我便爱慕你,我便发誓要娶你,不过因为父王与社稷在前,我实在没有办法,才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奉上祭坛,你相信我,我当时也是心痛不已。”
这段话说得实在愚蠢,九方姝盯着他看,不明白为何先王竟然愿意让他做储君。
他如此看清她,用虚伪的爱来引诱她,自信到以为轻飘飘的一句爱慕求娶,就会让她心软臣服。
又或者他认为她会因为陛下心狠手辣的利用而恐惧害怕,然后投入她的怀抱。
可是与虎谋皮还有生路,面前这个曾经想杀了自己且蠢笨如猪的人,才不堪为伍。
九方姝不想搭理他:“既已上疏,你自去求陛下便是,不必来与我说。”
刘秉川见她反应淡淡,着急道:“你是圣女,只要你去求,他不会拒绝的!”
九方姝故作惊讶:“原来是陛下不应允呀!”
刘秉川被噎住,他说不出话,忽然大力扯着她往怀里带:“你信我,我一定对你好!”
九方姝没有挣扎,只静静地抬头看他,问:“你能杀了他?”
他沉默了。
九方姝笑:“但是他能杀了你。”
她说完推开他,转身继续烧经文。
刘秉川抓着她的肩膀质问:“你爱上他了?”
他曾是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是现在,他也比不详的逆子延陵西更有资格登上王位,曾经世间的女子都想要成为他的妃,她们成为他的妃之后又都争着想要得到他的爱。
他以为只要抛出爱,就算是圣女也会转入她的怀抱。
可是她丝毫不在乎。
便是不在乎也罢,她是圣女,她有神蛟,有得天独厚的民心,又有举世无双的容貌,得到她就能得到这事件最好的一切,美貌,权力。
她今时不同往日,纵是高傲些也无妨。
可是刘秉川不能接受她爱上延陵西,就算他卑鄙无耻、心狠手辣也要待在他身边。
他只是一个被流徙在外的逆子,他凭什么得到这一切!
他绝对不能接受!
入夜了,今日最后一声丧钟声响起,今天的抄经结束,九方姝该回去了。
刘秉川的力气很大,九方姝被他捏地肩胛生疼。
她拧着眉看他:“你再不松手,等一下被发现,你现在就会死。”
门外传来宫女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刘秉川恨极了延陵西,但也怕极了他,慌不择路地闪进太庙的侧门跑了。
九方姝将发青的手腕隐进袖中,沿着宫道往回走。
刘秉川不过是一个蠢货,他能走到这一步,靠的是他身后的人,只是她不知道那些人为何会选辅佐这样一个人。
明日还要再烧一天的经文,九方姝回去时延陵西还没回来,她准备给神蛟取名字。
她跪坐在软垫上,写了好几个,都觉得从属性不太明显,正撑着腮发呆,忽然周身被一团黑影笼住。
她抬头,看到延陵西棱角分明的下巴。
他很高,肩背宽阔,很有压迫感。
九方姝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感受到周身凝滞住的怒意。
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宽大的袖口推上手腕,洁白如玉的手腕上盘布着青紫的抓痕。
延陵西垂下睫毛,声音里的盛怒瞬间变为轻佻:“今日早朝,有臣子说我夺臣妻。”
九方姝问:“夺妻是什么意思?”
延陵西把她的衣袖拉回去,他的手指隔着衣料摩挲她的脉搏,顺着她手腕上细细的筋骨暧昧地游走:“王兄爱慕你,他说你们早有情意,已私定终身,他上疏要娶你为妻。”
“他的从众说我掳你在此,日日交颈而卧,耳鬓厮磨,不成体统。”
他的呼吸落在她腮上,眼神湿热的仿佛热吻,喑哑的声音是最恶劣的挑衅。
她浑然不觉,歪着头懵懂地问:“陛下是想要跟我睡觉吗?”
延陵西愣住,他的耳朵至腮,瞬间爬满红晕,他猛地丢开九方姝的手,转身就走。
九方姝不解,交颈而卧、耳鬓厮磨,不就是要和她睡觉的意思吗?
她想了想,并不明白,只得揉揉手腕,低头继续给神蛟取名字。
外面又开始下雨,大殿里空旷幽深,冷得人直颤。
九方姝想到他说想跟自己睡觉,她顺从地爬上床。
延陵西本来在假寐,他立刻睁开眼睛,扯着九方姝的领子就要往下扔,九方姝抱着他的胳膊不松手。
两方僵持着。
他停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松手了。
九方姝赶忙钻了回去。
内室没有掌灯,四处漆黑,九方姝睁着眼睛,看着同样黑沉沉的幔帐。
好一会儿,她忽然问:“你会杀了他们吗?”
延陵西疑惑:“杀了谁?”
“大王子,还有前太子——”九方姝转过身,贴进他的颈间,她娇俏地笑,“我的情郎。”
头上寂静一片,她只能听到急促的心跳声。
九方姝循着声音,把手放在他的心口上,轻轻地说:“陛下,你的心跳地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