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人,今日你凭此借条,到粮道衙门取来十万石粮食。”尉迟璟将那日签署的文书交予郑奎安。
郑奎安神色一僵:“王爷,这下官斗胆一问,您如何确定那总管能批给我这些粮食呢?”
“这个,郑大人就不必在意了。你去到那里,他若说无粮,便以谎报欺瞒之罪将其带回,扣押至臬司衙门;若又反悔将粮尽数送出,郑大人须仔细检查米面,没有疏漏便暂且相安无事。”
待郑奎安领差从府衙离去,尉迟璟令王琦和冯一刀跟从,名为护卫,实则为记下他的一举一动。
尉迟璟将另一份文书拿出检查,心中不由感慨闻叙的狡诈。
那日闻叙哄骗王吏发一共签署了两份借粮文书。盖了钦差大印的文书,官员不敢毁坏,然闻叙猜测这凛州刺史多半与粮道衙门有利害关系,特意提醒了他,要让郑奎安拿着文书去与王吏发进行交涉。如此,便要多一重保险。
如果不拿粮,那么正好以此为由将其扣押审讯;如果确能拿出,那么自他们第一日到凛州起,郑奎安所言“城中无粮”便都是欺君。
若二人无勾结,那么必有一场对峙;若有勾结贪墨之事,其二人必不肯交粮,暂舍一人以保全身家性命。
尉迟璟想起赴约雨风楼的前一日,闻叙用得意的表情对他说:“殿下认为,奴才此计如何?”
尉迟璟突然笑了下,手指摩挲着那页文书,暗道不愧是司礼监出来的人,做事滴水不漏,让人防不胜防。
“殿下且安心歇息,现在才辰时一刻,那刺史须要到酉时才归。”
自昨夜从尉迟璟房里出来,闻叙一直没睡好觉,他是真的想让尉迟璟罚他,在殿下身边受罚比独自躺着冷席舒服多了。脑子里胡乱想了半夜,此时精神不济,很想回房间补觉。
“公公昨夜没睡好?”尉迟璟温润的声音响起。
“回殿下,是有一些,但不妨碍公事。”
“是吗?”尉迟璟走近,“公公眼下都有乌青了。”
闻叙垂下头,想把不好看的一面隐藏起来:“多谢殿下关心,奴才真的无碍。”
“可是昨夜来了本王房中的缘故?”尉迟璟稍一弯腰,凑在闻叙耳边低声问,“公公是不习惯与我接触吗?”
闻叙单膝跪下行礼,同时借以拉开身位:“奴才不敢,奴才怎敢冒犯殿下,还望殿下珍重贵体。”
尉迟璟眯眼:“哦,是本王多心了。”
闻叙手拱得更高:“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尉迟璟拍了拍闻叙的肩膀:“公公回去歇息会儿吧,今日无公务。”
“谢殿下。”
听着尉迟璟的脚步声渐远,闻叙才重新站起来。
闻叙回了房间后,罕见地取了铜镜照看自己的脸,左摸右摸,想不明白殿下这两日是何意,总不可能是看中他的皮相要收作娈宠吧。
试想一下,也不是不可……
闻叙猛地摇了摇头,努力把脑子里奇怪的想法甩出去。
他是疯了吗,怎么敢这般妄想。
闻叙的确是什么都愿意为殿下做,只是他一个宦官太辱没殿下,必是不可以更是不可能的。
“切勿再多想,能伺候殿下已经很好了。”
到了申时三刻,一黑衣男子从窗口闪身跳入闻叙房间,下跪拱手:“主人,王吏发与郑奎安争执不下,属下跟踪至粮仓,和您的猜测一样,仓中确有大量余粮。不知二人如何商议,现郑奎安正押送王吏发返程。”
“好,退下吧。”
暗卫闻言,敏捷地自窗户离去,不留一丝痕迹。
闻叙盘着手中的黄花梨珠串,松了一口气。依据粮食转手的路径推测,问题八成是出在粮道衙门,可仅凭推测,却没有实际凭证,若那总管咬死不认,更是麻烦。
闻叙将事情禀告给了尉迟璟。
尉迟璟的反应却出乎他的预料:“你还养了暗卫?”
闻叙有些尴尬:“是的,殿下。宦官于世,总有人想除掉我们,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奴才也是自保之策。”
“嗯,公公言之有理。”
尉迟璟转过头继续看书,小吏突然来报:“王爷,城中几名百姓前来求见,说为了感谢您,特送几坛酒来。”
“让百姓进来。”
百姓到了大堂面见尉迟璟,虽然每个人都是麻布素衣,但脸上都挂着笑容。
几个的青年抱着酒坛,为首的说:“王爷,乡亲们都想感谢您,这坛是三十年的女儿红,这两坛是二十年的和十六年的,村子里只有这几坛好酒,都是刚挖出来的,还望王爷收下。”
“公务在身,不宜收百姓财物。”
“王爷,家中老父叮嘱,定要送与王爷。只是小民的心意,并无别的意思。”
“既如此,本王也不驳了各位的好意,就收下一坛,其余的还带回去,等到丰收,大家启了庆祝。”
“这……”几个青年对视一眼,放下年份最大的那一坛,“也好。”
众人跪下叩拜,“恭祝王爷福寿安康,小民告退。”
在众人俯身之际,尉迟璟沉默地往地上包裹酒坛的老红布中塞进一个玉扣。
待人走后,尉迟璟命人将酒收回房中。
闻叙问:“殿下素日饮酒吗?”
“本王不好饮酒,只是不想拂了百姓的心意。”
“那这酒如何处置?”
“暂且收下,可赏给赈灾中有功的官员。”尉迟璟拍了拍衣袖,“公公若是喜欢,本王送与公公如何。”
“殿下说笑了。”
“本王没有说笑,此次赈灾,公公所立功劳不小,理当行赏。”
“既然是百姓献给殿下的,奴才不能领受,想向殿下讨个别的赏。”
“公公请讲。”
“奴才也想要一枚刚才那样的玉扣。”
尉迟璟看着他,笑了一下。
“公公身居司礼监高位,所见珍宝有如鸿鹄,怎会看上这种小物件?”尉迟璟解下腰间龙凤合雕玉佩,“这件倒是得配公公。”
闻叙深深弓下身体,双手接下玉佩:“多谢殿下。”
刚过酉时,郑奎安便回了府衙叙事:“回禀王爷,粮道总管坚持仓中无粮,臣已将王公公送至臬司衙门审问。”
“郑大人可检查过粮仓了?”
郑奎安神色飘忽:“查验过了。”
“的确无粮?”
高位者的威压打在身上,郑奎安瞬间一身冷汗浸透里衣:“的确无粮。”
闻叙将手中珠串放到案台上,轻轻的碰撞声吓得郑奎安一抖。
尉迟璟负手背过身,佯作可惜叹气:“那只好等王吏发的口供了。”
郑奎安连声应是。
尉迟璟走出大堂,闻叙走到郑奎安身边,为他拂了肩膀上的灰尘,沉声道:“郑大人是害怕,王公公牵扯到东厂,还是鲁王殿下呢?”
二皇子鲁王掌管户部各项事宜,国家钱财都从他的账本上过。这些年指派手下官员补了许多肥差,可唯独无法掌控司礼监的人。
可如果官官相护,层层欺瞒,便能掩人耳目,让户部的手伸到各地,伸到皇帝面前。
郑奎安镇静道:“微臣不知公公在说什么,臣与东厂、与鲁王殿下均无干系。”
“那是咱家多想了。”闻叙把珠串收好,“大人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语毕,闻叙已经离开了大堂。
郑奎安直起身,深吸一口气,跌坐在身旁的太师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