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时十岁时,妈妈失踪了,也是这样,在家里消失了。
和往常一样,他和小伙伴打打闹闹的从学校回来,老远就看到家门口围着一圈人。
“陈十三,你家出事了!你妈不见了!!”有个早跑到前面的小伙伴折了回来吼了句。
陈敬时一听,撒开脚丫子飞奔了过去。
“十三来了!”
“他家十三来了呀!”
“十三,你妈妈不见了呀!”
“可怜的娃哟!”
门口乡里乡亲各种说话声,密密匝匝地绕在他耳边。
他扒拉着人往里走,就看到他爸爸抱着头蹲在地上,旁边有警察、有书记镇长,都在。
他猛地上前狠狠地推了把爸爸。
“昨天你不是说妈妈照顾大嬢嬢去了吗?”
陈敬时喘着气恶狠狠地质问眼前那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父亲。
“十三娃,你还在读书,你爸爸也是不想让你担心!”旁边有个伯伯劝道。
陈敬时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冷静下来问道:“警察叔叔,我妈情况怎么样?”
黄德友看着眼前这个瘦高的小孩,明显比他那个一问三不知、瑟瑟缩缩的父亲成熟多了。
“你爸爸报案的第一时间,我们就过来了,现场勘察下来,后院那里有被人为拖动的痕迹,其他的我们还要再进一步核查,我们的人村里的人都在搜山去找了,小朋友,你不要着急,待在家里,等我们的消息。”
陈敬时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还很弱小,要做什么都还需要别人帮助,所以尽量不给其他人添麻烦是他仅能做的。
他妈妈城里人,会读书写字,被派来他们这边支援工作,后来他外公外婆死在了城里,妈妈是独生女,也因为身份问题丢了工作。
那个时候,他的爸爸,一个不会读书写字只知道干活的粗汉子顶着众人的眼光站了出来,说要娶妈妈。
妈妈答应了。
陈敬时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的妈妈不快乐。
但她又是个会让自己快乐的人。
心情好的时候,她会念诗给她听,有时候会唱上两句,她有一架子的书,小时候的启蒙,都是靠他妈妈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
她会用有限的食材,仔细琢磨出各种美食;她也会用边边角角的布匹裁出各种装饰布置家里,给他做小布偶……
但更多的,是他从小听到大,他爸爸各种一言不合就辱骂的声音。
他这个在外面老实的、不会吭声的爸爸,回家心情不好就把气撒在自己的老婆孩子身上,尤其是喝了酒,动作更加剧烈,不光是骂干脆直接上手。
他不敢明目张胆的打,但他会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在自己老婆身上掐着、拧着,用刻意留长的小指甲刺着他们身上任何看不顺眼的地方。
妈妈每次都会保护他。
男人累了去睡觉,妈妈撑着全身力气,还会同他笑,“十三,我们又过了一关不是吗?”
那个时候,陈敬时就会紧紧抱着妈妈,“我们走,妈妈!”
妈妈不自然的摸摸头发,又摸摸他的头,“十三,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长大了你就带妈妈走,好不好?”
可她没有等自己长大,等来的,是三天后衣不蔽体地的被抛在了河边,疯疯癫癫的。
她不认识任何人,包括自己这个儿子。
她没等他长大,自己先走了。
从此以后,他那个爸爸更疯了。
没有人再抱着他,闯过下一个关口。
只剩下他自己。
手机振动把陈敬时的思绪拉回。
他穿着运动服,准备出门晨跑,经过那堵墙,又禁不住想起从前来。
黄局长的信息惊醒了他,他低头看了眼,又抬头,拉伸了下做了热身运动,出了门。
一出去,陈敬时就看到隔壁李宓也走了出来。
他以前见着她,通常都是短袖牛仔裤,偶尔会穿裙子,今天是第一次看见她一身户外运动轻便穿着,还背着个包。
“早!”
李宓点点头,“早!”
“汪主任的事情我听说了……”他顿了下,清楚知道她和汪淼淼关系很好,安慰道;“如果汪……”
“嘘……”李宓往回看了眼,制止了他讲下去,又回身走到门内。
陈敬时听得见里面说话声。
“囡囡,你这么早就去买菜了?”
“今儿有早集,我会看看,你就乖乖在家,早饭我搁桌上了,等我回来我就送你去娘娘庙……”后面是细细碎碎的交代。
很快,她又走了出来,看到陈敬时还站在那里,脸上还有些惊讶。
她手指比了比,让他往前走。
两人经过陈敬时家门再绕到后面路上。
一个要去取小电驴,一个要去跑步。
小镇的清晨,安详静谧,偶有狗叫,鸡犬相闻,桂花香团团浓郁散开,把人裹着沉浸其中。
丝毫感觉不出刚发生了失踪案。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
“抱歉,李奶奶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不想让她担心。”她解释了下刚才打断他的原因。
陈敬时摇头,“没关系,是我冒失了。”说完,他再看了眼她这一身穿着,一个念头闪过。
“你这是要自己去山上?”
李宓笑笑,没瞒他,“我先去派出所那边看看情况,再到山上转转,我这几年在这里也不是白待的,附近的山地还有点熟悉。”
陈敬时在这里长大,要说熟悉哪有他熟悉,他不赞同,整个人也停了下来。
“你去派出所看看情况就够了,回来等消息,女孩子这个时候不要冒险上山。昨天书记和我打了电话,我也会尽我的能力帮助大家去找。”
李宓走了几步,停在小电驴那,戴起了安全帽。
“谢谢关心。”她说了四个字,手摇一摇,就这样骑车走了。
留陈敬时一个人原地气笑。
“真是……”他一时找不到形容词能描述这个女人,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轻视他的话。
李宓到了派出所那边,大清早没什么人,但多了几辆警车,里面进进出出的,看起来很忙碌。
她刚停好车走进去,摘掉帽子,就听到有人在叫她。
“阿宓?!”
这里的人都叫她囡囡,或者宓囡,阿宓这个小名属于过去。
她回过神,看到了很久没见面的黄宇龙。
“阿龙?!你怎么被派来这里?”
派出所门口站着个大高个,宽肩窄腰,留着个短寸头,身上整整齐齐的穿着警服,正朝她露出大白牙,一个劲地笑着,像是个在努力发光的大太阳。
他的身上有着李宓一直都很羡慕的朝气,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一直都这样蓬勃着。
黄宇龙看了眼身后,快步跑了过来。
“我自愿申请来这里的!”他从上到下看了圈,又笑了。“阿宓,你胖了啊!”
李宓把手里的安全帽砸了过去。
“说了多少次!我比你大,叫我姐!”
黄宇龙顺手接过安全帽,替她放好。
“你就这样走了,那里什么都不管,平时不怎么联系我,更不允许我过来!那我只好来了!”
李宓伸出手指摇了摇,“错!一、我都和你说过了我要走,那里事情我都安排好了,哪有不管;二、你才毕业几年?又刚调到市里去……不要想着其他,要有上进心要专心工作,为人民服务!”
黄宇龙笑着听完,听到最后一句,突然立正敬礼,“为人民服务!”
李宓。。。
没时间更多寒暄,李宓接着问起情况。
黄宇龙也知道现在不适合聊有的没的,神色认真,说了能说的,“我们还在搜山,但目前没什么消息,这镇上,嗯,我们有重点关注对象……”
李宓点点头,起码也不是没什么进展。
她没再进去。
“你先工作,汪主任平时很照顾我,我……”她还想再交代什么,就听到一辆警车又开了过来,车上下来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
“淼淼啊!!”女人一下车就开始哭喊,身旁的男子和女警扶着她。
“那是汪淼淼的父母,他们听到消息就赶了过来,他们家还挺偏的,又是汽车又是火车还有飞机,一路折腾到昨天半夜才到这里,今天一大早就赶过来了。”黄宇龙说着。
李宓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进了派出所,心里那股子劲再次涌出。
黄宇龙看了看里面,“阿宓,我先进去了,等……嗯差不多了我再来找你。”
李宓点点头,“赶紧去吧!”
黄宇龙走了几步又跑回来,不放心地交代;“不要乱跑!在家里等消息。”
李宓貌似不耐烦的挥手催他快走。
看着他进了门消失不见,李宓就发动小电驴,经过集市随便买了几样东西回了家。
等她带着李奶奶出门,就看到隔壁也出来个人,似乎在等着她们一样。
陈敬时走下台阶,朝李宓看了眼转身,笑着对李奶奶说,“奶奶,还记得我吗?我是十三,今儿我送您。”
上一次她把他当老伴儿,这次他干脆先自我介绍。
他这样笑着,和煦如春风,加上说的是方言。
“啊!十三啊……囡囡说过你回来了……”李奶奶对这小伙子有着怜惜与同情,她哎了好几声。“十三啊,你真是个能干的孩子……”
陈敬时耐心安抚着情绪有点波动的李奶奶,和李宓一左一右扶着她上车。
李宓偷偷看着他换了身同样户外装束的衣服,再往上看了眼他。
两人同时对视了下,又默契的移开。
等送李奶奶下车,交代她几句,回到车里的李宓没说话。
陈敬时的手松弛地搭着方向盘,随意一句,“走?带路?”
李宓看着后视镜里的他,面无表情,“往前,第二个路口右拐。”
低调的车子行驶在路上,前面是巍巍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