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郁峰缓缓踱步进门,地上匍匐一片,皆是捧腹大喊,痛不欲生,他见了后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随后又嫌弃地踢开爬过来求饶的人。
身旁的侍卫识趣地将人拉走,服侍他坐下,随即他散漫地翘脚掏耳洞:“吵死人,叫他们闭嘴。”
侍卫得令,大喊一声:“都闭嘴,听我说完,就给你们解药。”
话毕,暗室内的喊叫声霎时小了七分,唯有人忍耐不住,才又叫唤一声。
“各位既然进了我金樽楼的门,便一辈子是我金樽楼的人,只要你们好好做事,好处少不了你们。至于做什么事,明日你们便会知晓。到时候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你们只管装聋作哑,但是刘副主问你们话时,你们要如实回答,可明白了?”
金樽楼与鬼魅城虽是沆瀣一气,但终归是两东家,这些人虽是无用,有时也不乏为眼线。
“各位都是聪明人,遇见客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好生掂量。要是说错什么,我就割了你们的舌头。”刘郁峰面无表情地接上侍卫的话,同时把玩手中弯刀,言语冷淡:“明白吗?”
地上的人虽是痛苦无力,也稀稀拉拉地道声明白。
见状,刘郁峰挥挥手,随行的侍卫便将药分发下去,自己则是起身离开。门外已有人在等他,他不好留在此处过久。
来人全身上下用黑布裹着,只露出一双泛着寒光的眼。
刘郁峰立刻将神气的做派收起,满脸笑意地对着暗明作揖:“暗侍卫,可是王爷寻我。”
暗明未出声,兀自转身,示意刘郁峰跟上。
到了地面,两人顺着台阶而上,来到三楼的雅阁。
刘郁峰见到太师椅上穿着金贵的男子,直接跪了下去,攀爬上前,阿谀奉承道:“诶呦,王爷,您来了怎么不同我讲一声,还在这等我?实在是小的该死,来晚了,我给您赔罪。”
他作势磕了几下。眼前人是金樽楼真正的主人,当今皇上的六皇子,瑞王殿下。
萧云祁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陆柍有何反映?”
一介女流,非要入这地狱门,真是勇气可嘉,他很好奇,她能挺多久,以及,徐季安是否会来救她。
“回禀王爷,陆姑娘很是坚韧,服毒后虽痛苦万分,但始终没有喊叫。”刘郁峰将暗室内的事全盘托出:“倒是有几个男子造反,被我压下去了,尸体也已处理妥当,还请王爷放心。”
“你继续盯着,只要她不做出有损利益之事,就别拦她,也莫要伤害她。其余人你安排便是。”
萧云祁淡淡道,对着刘郁峰挥手,于是刘郁峰的汇报就在这三言两语中结束,他也识趣地退出去,随后将门掩上。
待人出去,萧云祁从榻上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对面品茗轩,回忆坐在那边的姑娘。
那姑娘瘦如干材,栏杆上的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袍,本该身子倾斜,可她却立得正,目光深处似有火光燃烧。
那日,金樽楼招收新的伙计,她自二楼而下,浑身透着灵活,钻进人高马大的男子中,对着刘郁峰自荐。
照往例,金樽楼不招女子送饭。但萧云祁给了陆柍一个机会,他想知道,这女子葫芦里卖的是何药。
毕竟,这盛京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毫无乐趣,他该是为自己寻些乐子。
他负手而立:“暗明,今日天光正好,京城有何趣事,说来听听?”
“回禀殿下,京中趣事颇多,比方说:东市的一户人家丢了一只鸡,寻半天不得便上告衙门,衙门差人调查,才发现是主人半夜喝酒将这鸡给吃了哈哈哈哈哈……”
“还有,西坊的刘大人,前日又填了一房美娇娘,据说是他的一位远方侄女,如此有悖人伦,被言官弹劾说是'叔侄相恋,亲上加亲'哈哈哈哈哈……”
“哈?哈?”
笑到最后,暗明瞥见萧云明的表情,便只得干笑,但声音小了许多:“殿下不觉着有趣吗?”
萧云祁黑着一张脸,满朝文武几乎无一人将他这个王爷当回事,想来是他身边的草包太多,掀不起什么水花:“你觉着我是想听你讲这些无用的事吗?”
再这样下去,萧云祁自个都要放弃皇位之争了。
暗明立刻低头,唯唯诺诺道:“殿下,属下知错,属下这便将徐大人的事情道来。”
“齐王殿下在二次遇刺之后便认定先前的刺杀是徐大人所为,却迟迟没有对徐大人动手,属下以为,徐大人定是掌握了齐王的把柄,两方才得暂时安宁,至于是何把柄,我们的人还在调查。
有探子传回消息说,徐大人近日同刑部侍郎梁大人交往密切,梁大人因病在家养伤,或许只是借口,借以同徐大人商议密事,但因梁府防守严重,我等进不去,也探寻不到消息。”
萧云祁倒是没有怪罪他们无用,而是将手中的玉扇一收,饶有兴致道:“竟然如此,不如直接向徐大人问话。我们在宴席上救他一命,徐大人也该懂得报恩才是。”
“你且差人去东柳巷发请帖,如今陆柍在,徐晏会来的。”
又问道:“下面有何动静?”
暗明脸上终是严峻起来:“浮沉堂的十大罗刹出动了……”
十人?萧云祁不由得感叹,寻常任务,不过三两罗刹便足以解决,如今却是出动浮沉堂所有罗刹,也不知萧云明此次要剐的是哪位神仙。
“害,看来又有人要死咯。”萧云祁用扇背轻敲手心:“派些人跟踪,能救则救。”
他顿了顿,重新下达命令:“这个应该救不了,你派人看着就行。”
暗明垂手恭敬答是。
遇上这种任务,暗明都会全力以赴,救下将被暗杀的官员。萧云明便会借以救命之恩笼络人心,不断扩张自己的势力。
可这次,怕是无能为力了。
——
夜里,陆柍躺在草堆之上久久不能入眠。进来时她虽被人蒙住双眼,可还是能感受到自己在往下走,此间屋子必然不在地上,而鬼魅城位于金樽楼地底……
她静静躺着,能看见自头顶落下的水珠,滴答滴答,混杂着喊叫人声,有欣喜若狂之音,也有哭天喊地之声。
陆柍小心翻身,以免惊到身旁熟睡的阿芙,此间屋子只有她们二人,五面封闭,稍有点动静,恐怕会把身旁人吵醒。
“睡不着?”阿芙幽幽的声音传来。
陆柍一惊,翻到一半的身子僵住:“阿芙姑娘也是?”
阿芙睁开眼睛,四下漆黑,同闭眼无大区别。她骂道:“他们这么吵,怎么睡得着?这群人真是自私,夜里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明儿直接全给毒哑算了,要这嘴巴有何用,光会扰人清梦。”
陆柍笑着附和,此处真是太吵了!
吵?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阿芙,你我都觉着这声音大,那鬼魅城应当离这很近,我方才还听见些许下注之类的话,若是猜得不错,这墙的对面应当鬼魅城的赌坊。”
阿芙抱胸点头,不知在思考何事。
陆柍见她不语,便想着自己确认想法,于是她将整个耳朵贴在墙上。对面声音更响,嘈杂一片听不清言语,但只要有人大叫,便能听清。
“怎样?很近?”,阿芙终于开口。
陆柍轻声回道:“是,很近。”
近到,她们凿穿这面墙便能过去。
阿芙问她:“你会挖洞吗?”
“挖洞?”,陆柍有些惊讶。不说挖洞要多长时间,是否被人发现,便是工具她们也没有,何况,从明日起,她们待在这房间的时间会少许多。
阿芙自然知晓陆柍的顾虑,工具她是备好了,头上的簪子展开便是铲子,苦力也是有的,阿强力大无比。
不过她这么提,倒不是真要在此处挖。
鬼魅城到处都是鬼影子,赌坊尤为多,阿芙不敢冒风险。她要找到一隐蔽处,挖一个通道,便于撤离,这样的隐蔽处,最好是在迷雾中,无人能看清的地方。
“是,先观察一段时日吧。明日起我们会为鬼魅城送饭,阿辞姑娘可多留意些,将到过的地方记下,待地点时机合适,我们可连通金樽楼和鬼魅城,倒时行事方便些。”
先前徐季安派了几拨人去鬼魅城,但无一人能够画出地形图,只得一些经验,但这些经验并不足够阿芙制定逃脱计划。
她叹气,原先是没有救人这回事的,周钰之他们趁着西域商行来访趁机混出便可。但眼下要带出几十上百个姑娘,她不得不想法子另辟蹊径。
陆柍点头:“好。”
阿芙没再讲话,翻身去酝酿睡意。陆柍便也躺下,看着对方的背,板直紧绷,不似白日的柔和。
在他人面前,阿芙会装成泼辣好嘴的模样,可只剩她们二人时,这位姑娘便冷冷的,话也不说全。
陆柍其实还想问,她们如何进揽月楼呢?女子进不了青楼啊……她慢慢想,想着想着倒也睡了。
赌坊传来的吵闹声还在继续,屋子里的两人却是累极,呼吸声渐渐平稳。
今晚大约是最后一个好梦的夜晚。
——
金樽楼内尚且平静,但金樽楼外,一场风雨即将来袭。
东柳巷,风急雨骤,大风将桂子树上的桂花尽数打落,落得满地香气,但这幽幽香气中,透着些许危险气息,令竹影心中不安,遂起身将支起的窗放下,免得斜雨飘进室内。
“大人,外头雨大,还是莫要出去了?”
竹影语气中带些担忧,大人与梁大人相约夜晚见面,可外面却突然落下大雨,众人皆知,若要出什么事,十有八九会在雨夜。如今千夜不在,大人身旁唯有自己,他没有把握今日不会出事,尤其是大人前两日还遭遇了一回暗杀。
徐季安放下写公文的手,向着窗户望去,劈里啪啦的雨倾斜着敲打窗棂,纸糊的窗瞬时破败,落了几个洞。他对着竹影微微一笑:“好,那我今日便放梁大人一回鸽子吧。”
“竹影,我们已有许久未下棋,我出不去,在这也是无聊,你不如陪我下棋?”
竹影一听这话,心眼都要跳到嗓子里,但他面色的担忧倒是渐渐褪去,转而神色自若地在徐季安对面坐下,将棋盘展开:“好,大人想执白棋还是黑棋?几子定胜?”
这话是他们二人间的暗语:下棋意为院中有人窃听,执黑棋意为来者不善,恐有性命之忧,执白棋意为来者怯懦,只敢暗里窃听,定胜棋子数意为窃听人数。
徐季安抬眸:“执黑棋,十子定胜。”
竹影思索一番便能知晓,齐王出动了浮沉堂十大罗刹,他面如死灰地对上徐季安的视线,执棋的手也颤抖地抬不起来,对方却是一派气定神闲,云淡风轻,仿佛早有预料般。
徐季安并非面对劲敌而不慌,只是这会子慌也无用。
齐王能在长陵为非作歹,靠的就是他背后的浮沉堂。
浮沉堂乃是鬼魅城之杀手地界,堂内高手云集,以十大罗刹为首,其下二十八护法,三十六死士,统共七十四名杀手效力于齐王萧云明。浮沉堂选拔严苛,死士皆是万里挑一,遑论罗刹,全是一群武功高强的疯子,便是大乾江湖中的顶尖游士,都无几人能与这十人相抗衡。
但是,这里不是鬼魅城,而是他徐季安的地界,明着来他是打不过的,但暗着来,还是可以拼命一试的。
他已吩咐慧觉将隔壁梁书烟等人带走,高价聘请那几个能够与之抗衡的江湖游士,又在院中布置许多机关,眼下天气也好,风狂雨急,视线模糊,他总归是比这十大罗刹要熟悉。
只是这十大罗刹墨迹,这都一刻钟了,还未有所行动。徐季安决定,他要先发制人。
他同武功算不得好的竹影说道:“待会,落到第三子,你去暗室。”
竹影焦急问:“大人,那您呢?”
徐季安将第一颗子落下,道:“竹影,该你了。”
外头的风愈加猛烈,似要将整个屋顶掀起,呜咽一片。
竹影缓慢落子:“您当真不走?”
徐季安落下第二颗棋子:“你动作有些慢。”
竹影见他铁了心,便认命般落下第二颗子:“好,下好了。”
徐季安执起第三颗子——“嗖”地一声,棋子未落至棋盘上,而是嵌入某处,窗棂上立刻闪现几道血痕,溶于水中,蔓延开来。
浓浓血腥味由此渗透房内每个角落,徐季安淡漠执剑,觉着空气中甜甜的桂花香气都要被这股血腥味给玷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