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不会是中途…”应该不是吧,但明月枝还是试探着道。
虽说依大师的性子,莫说已经仙去,就算没有仙去,也不见得会跟小辈计较这种事情。但因这是在背后对人莫名猜测,声音到底放得更低些,几乎只能看见她双唇张合了几次:“转修过?”
东方既白通过口型读了出来,霎时有些哭笑不得,在开口前慢悠悠瞅了她一眼,唇角微微抽搐。
“当然不是,水云观的清灵术需要六根清净之人修行方能有所成,选择无量宗作为清修地大概有他自己的缘由。”说着他忽顿下,骨扇轻敲在手心,像是一声短暂的叹息。
继而才道:“至于为什么会留下舍利,也许是因为他的确有佛缘慧根。”
“个中曲折我不尽知晓,如果你只问为什么会有舍利,那应该是这个原因。”
他说得这般清楚。
明月枝当然不会听不懂,就是说大师当年杂念太多,在南明山待着也修不成清灵术,只能不远万里去无量宗,相当于找个不方便自由出入的地方把自己关起来,而且还有人监督。
只是听着听着,明月枝的疑惑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少主连这个都知道?”她抬眸望他,有些惊讶,一时之间找不出一个好的形容词,只好轻扬嘴角,朝他挤眉弄眼地低声恭维一句,“真不愧是少主。”
知道她还想盘根问底,东方既白也没藏着,将原因一并托出,微微一笑:“你不必这么恭维我,我之所以知道只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也在无量宗。”
“也是清修吗?”明月枝微微睁大眼眸。
东方既白颔首:“勉强是。”毕竟连动都动不了,不是清修是什么呢。
“可少主跟大师看着也不像早就认识的样子。”应该说还挺陌生的,明月枝心想。
“因为我没见过他。”东方既白道,风从旁边经过,他凤眸半垂,指尖轻旋骨扇扇尾,合拢的扇顶于空中虚敲了几下,再说话时眉间微蹙,像是在回忆,“他应该…”
“也不算见过我。”
“我只是听见慧善跟他说过话。”
听他这么一说,明月枝倒是忽然又想起上辈子听到的传言,传言说无量宗的慧善大师曾与钟暝山少主批过命,说他有八分仙缘两分佛缘。
那时候不知是话本杜撰,还是确有其事,如今看来倒是有几分可信了。
两人现在也算交情匪浅,是开得起玩笑的关系。明月枝信手晃了晃竹筒,还未融化的碎冰在筒底发出清脆声响。她慢条斯理将竹筒收进怀中,下巴颌也顺势搁在了竹筒上,双眸微眯着,享受迎面而来的清风。
片刻后她才稍一歪头,挑着眉毛看向东方既白:“既然少主与大师都曾在无量宗清修,少主方才又说大师留下舍利是因为他有佛缘慧根,却不知道少主可曾觉得自己与佛有缘?”
只是许是前置动作准备得有些久了,唇边挂着的笑意在此刻反而显得十分促狭。
见弦知音,这人是在揶揄他。
东方既白拢扇微点,睨眼向她,唇角略勾起,语气凉而幽,却是落地有声又抑扬顿挫的三个字:“不觉得。”
可明月枝还不死心,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东方既白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只好顺着她的心意将话补全:“但慧善那老头总想忽悠我做小秃驴。”
“啊…”算是满意了,明月枝点点下颌,看不出漫不经心还是遗憾,“少主没答应慧善大师啊?”
听听这是什么话,纯属找茬的。
“我要是答应了,你还能在这里看见我吗?”东方既白忍不住道,“明月枝,你是在没话找话聊吗?”
“对啊,不行吗?少主。”明月枝眨眸,秋水眸里漾着细碎的光,她整个人都被笼进了层林滤过的光晕里,朦朦胧胧的。
像是玉做的人,此刻透过光影,终于显出真身来,并朝他投放了一个十分坦荡的笑。
哪里会不行呢,太行了。
行到东方既白后背一阵阵热扑上来,在这个关节口居然想不出要用什么话来堵她的嘴,才能让自己不在这争分夺秒的促狭里落了下风。
倒是老板遣来小二给他又送了个竹筒,说是只剩下了这最后一杯酸梅汤,不知道给谁好,他就干脆给他二位送来了。他随手接过,大概是剩余的碎冰都放在里面了,轻轻一摇便哐当哐当响起来,像清风在撞摇门。
他正要回转身体,忽觉脑后头皮在这一瞬略有些发紧,侧眸看去,这才发现明月枝不知何时攒了他一小束头发在指间,仿佛手痒似的,正将这一小束头发用指尖细分成更小的一小簇。
莹白修长的手指总是格外灵活,不费吹灰之力便拨起一小簇,温厚的掌心则默契十足,被挑起的那一小簇总在下一刻便能被掌心全部收纳。
他甚至来不及反应,然也目不暇接着,无端品出几分意趣后,更是索性束手就擒了。
只是他的心神几乎全放在她身上,可她自己却是看也不看他,面上惬意着,兀自玩得起劲。
“明月枝,你,在干什么?”他微抿唇,眉心还凝滞着,声音低下来,双眸也低下来。其实有那么一点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意思。
还有一刻几乎要忍不住,一双曜目里的情绪仿佛多动荡似的,日光下琉璃样的眸子闪着微蓝。
但在明月枝抬头后,在她一双明净秋水眸里照见自己的影子后,他乍想起这是什么场合,曜目里那缕蓝又慢慢隐了回去。
终于好了,嘴角两侧还噙着弧度,明月枝抬眸笑笑,回答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点庆幸,幸好少主没被佛门光辉渡化。”说罢有些感慨地伸手拍了拍东方少主的肩膀。
她想到那传闻中的批命可能是真的了,倒是没想到慧善大师还想收他入门。
不过幸好东方少主没选择拜入佛门,他没头发的样子她还真想象不出来。
她又低头去看那个自己刚刚编好的、极为满意的小麻花辫,发尾用赤色丝绦系了个小银铃铛。
铃铛是她很久以前在梅花镇上买的,自己用赤色丝绦穿了。本来打算送给小满玩,但很可惜,对那时候还只能欣赏五彩斑斓的小满来说,这银铃铛太过朴实无华,她只看了一眼便坚定地选择了旁边一个用高粱杆与五彩毛头纸制出来的的风轱辘。
不过当时虽没送出去,此刻用在这里倒是恰宜。赤色丝绦正好可以做一条不长不短的发带,绕上几圈将小麻花辫绾住,末尾的小铃铛便顺着发尾坠下来。她甩了甩这条小麻花辫,叮铃铃的细响似有还无,存在感不高,断不会扰了东方少主的清静。
只是再次抬眸时她发现东方少主眼神很奇特,一眨不眨地看着,眼中情绪约莫是好奇?似乎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遂将双手往前微微一摊,她笑得十分闪亮,指尖还在拨弄那条麻花辫,轻细的铃声响起,让她看起来几乎有与有荣焉之感:“就是觉得少主头发挺好的,顺滑如瀑,亮泽如缎,秃了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