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枝睁开眼,首先受到冲击的是嗅觉,熟悉的香气让她下意识想抬手去捂住口鼻,可是双肩上如担负千钧重石的沉重感压得她几乎无法动弹。
她缓缓扭头,熏笼上方一缕轻烟袅袅,那扇开在墙面上端的小窗昭示着她现在身处何方。
依照记忆中的模样,她先是费上九牛二虎之力卷住青纱帐,翻身下床,随后按照记忆中的轨迹挪向了房门旁的妆台。
在熄灭了熏笼中的香丸后,才松下憋在心口的那口气。
最先恢复的是上肢的力量,她耷拉着眼皮在这个房间里环视了一圈,脚上传来冰冷的金属质感。
她想了想,还是用尽力气推倒了一个花瓶,颤抖着手拿起碎瓷片,在手心里划出长长一道。
一手掐诀,一手画阵。
“五灵急召,速降当空,剑来!”
她等了片刻,门外却没有传来响动,阵中也并没有那把剑的身影。
就在她还要再来一次时,墙上方的那扇小窗外响起细微的声音,而后窗户挤进来半张脸。
“小叶子,我找到你了。”爽朗的声音,对应一张神采飞扬的脸。
明月枝怔了怔,搭在腰腹间的手紧了紧,蜷住又松开,反复几次后,她还是微笑着点头应道:“是啊,你找到我了。”
房门很快被踹开,一道剑光划过,脚上的金链断裂。对面的人伸手,要来抱她。
明月枝端详着这张脸,犹豫片刻后,才道:“你知道琉璃城吗?”
对方止住了动作,眸底迅速闪过一丝光,又被明月枝准确捕捉。
她急道:“你说你家住在琉璃城,你此行下山是为了探望母亲与兄长,你还记得吗?”
“薛灿…你还记得吗?”她重复着,香丸的效用还未消退,她的声音听起来软绵而无力。
“她是谁?”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语调。
再抬眼,赤红的双目,明月枝眉心一凛,拖着乏力的双腿连忙往后撤,然而那柄利剑已至她的眼前。
“五灵急召,速降当空,剑来!”举起握着碎瓷片的手,她在臂上划出长长一道血痕。
可灵剑依旧没有出现。
无力感升腾而起,她几乎要乱了阵脚。
难道是需要其他灵剑引血?千年前盛行一时的灵剑结印之法在如今早已没落,明月枝并不知其中的章程。
倘若对比上一次,如果有什么不一样,那便是此处少了一个徐小草,所以她没有机会借她的灵剑在手心划下一道伤口。
她垂眸,看向近在眼前的那柄剑,剑面仿若一段流光溢彩的绸缎,泛着淡淡的金光。它曾没入过她的腰腹,腰间传来的隐痛昭示着她真真切切地受过伤。
如果不是结璘魄有回春之功效,她此刻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
她抿抿唇,眸光刹那间变得坚定,挥手一扫,借着正向她刺来的冷剑剑风划破手心。
在电光石火之间,再度掐诀画阵,“五灵急召,速降当空,剑来!”
门外有絮雪落下的声音,西北吹来的风,将檐下两盏灯吹得摇晃不止。
明月枝眼里的光逐渐熄灭。
她想她也许快疯了,她不知道过去误入无常境的人是不是也同她一样。亦或者,进入无常境的每个人,结局都是失去意识,沦为傀儡。
哪怕曾经清醒过,也会在日复一日,一轮又一轮的幻境中逐渐怀疑,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自己,而自己又是谁。
她不过是在经历那些人曾经所经历过的事情。
“奚野…你究竟是谁呢?或者,你真的是奚野吗?”她笑了笑,如同自嘲。
剑锋紧贴她的颈侧,冰冷的剑气割破皮肤,一点缓慢的疼痛,逐渐变得清晰。
明月枝受过重伤,因为结璘魄的作用,她自认体质非常强悍。
但她却不知,当灵剑刎于颈时,结璘魄是否还能发挥作用。
她抬眸,对面之人正紧盯着他剑锋上的那点殷红,与此同时,贴在颈侧的剑也移开了些许。
明月枝察觉到了,她定睛往他脸上一瞧,才发现这人眸中的赤红似在消退。
是因为她刚刚说的话吗?
“奚野…”她又唤了一声,对面人的眸色恢复正常,下一瞬,赤红又扩散开来,如此反复着。
他眉心紧拧,腮边紧绷,似在与什么斗争,指向明月枝的剑锋不断落下又举起。
“奚野…我是…”明月枝咬着舌尖,铁锈味冲击鼻腔,她蓦地笑了一下,笑容极为惨淡,“叶意心。”
剑尖下移。
“我是…叶…意…心。”她又道了一声,语气哽咽,或许有妥协。
眼前的剑彻底落下,但他蹙起的眉头却未松开。
在赤红再次全面覆盖瞳孔的那一刻,明月枝撑住身体,打算从两人之间的那点空隙中滑出去。
然而形势在眨眼间变化,温热的血溅在脸上,明月枝回眸,那柄如绸缎般光滑的剑已经没入了那原本执剑之人的腹中。
“奚野…”她扑过去接住他倒下的身体。
灵力输入他的体内,可无论她如何唤他,怀中人始终没有反应。剑音嗡鸣,明月枝扶着头跪倒在地,顷刻间冷汗如雨。
眼角泪水滚滚而下,但这不是她的情感。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次是奚野?为什么?这些幻境到底有什么破绽?她到底要怎么寻到这些破绽?
猛烈的头痛袭来,明月枝坠进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