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港看着那双眼睛,其实他们长得很像,尤其是那对眼眸,狭长的弧度和深邃的眉骨,连接鼻梁高耸的骨头出落得如此一致。
许观的长相同样一顶一,在人群是向来是显眼夺目的存在,只不过不同于许港的气质纯粹,许观就像深山里晦涩不明的墨竹,被群云环伺,让人无从观瞻,空落得孤芳自赏的下场。
有了许观做表率,许港不用再费什么气力游说,其余的人都纷纷把字签好。
许港整理着手里厚厚一摞的合同,露出了今晚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脸:“大家继续吃好喝好啊,这个墨水是可降解的环保材料,保证安全无毒,不要浪费食物,都多吃点,毕竟这种档次的酒店,你们以后可能都消费不起了。”
见没人动筷,许港又捅了捅顾昀秋,低声说:“大家可能是担心墨水有毒,你快做个示范,吃给大家看啊。”
顾昀秋抽了抽嘴角,“你确定他们是因为被油墨弄脏才不敢吃的?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当然只是猜测啊,他们丢了一大笔股份,此刻愁得吃不下饭呢?”
许港一拍脑袋,崇拜地说:“哇,我就说得靠顾总保护我当我军师吧,我压根没往这方面想,细思极恐。”
……
“没事我们就先走了。”三叔硬邦邦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哎哎,等一下嘛。第一个议程结束,现在我们来进行第二项节目。”许港侧身又变出一份合同,“烦请在场的各位叔叔伯伯当个见证人,见证一下这个神圣的时刻。”
顾昀秋正百无聊赖地欣赏远处镌刻着高山流水的屏风,思绪早就随着画面里掉落溪水里的红果子飘散,自动屏蔽了许港和其他人的动静。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果子,有没有毒。
“顾昀秋……顾昀秋?!”
许港叫了几遍顾昀秋的名字,顾昀秋才转过头茫然地看他,许港忍住笑意,定定地看着他,笃定地说:“我想把这些股份都转移到你名下,你不是说没有安全感吗?你不是不理解我对你的行为吗?有了这份保障,我相信你一定会明白我的心,看见我对你的诚意和态度。”
不同于解除股权协议书的厚重,接受股权的合同薄而轻盈,白纸黑字的每一个字符,蹦跳着跑到顾昀秋面前,簌簌落在他的心上。
面上猝然发烫,顾昀秋脑子里还没处理完这偌大的信息,生理就自发有了尴尬的反应。
几十只眼睛忽地落在身上,压迫感可想而知。
十几个人皆为许港带有亲缘关系的亲人,禁忌感可以想象。
而且这份合同的含金量……那可是港蕴集团大份额的股权!
权!
钱!
名!
顾昀秋伸出手,在众人渴望而不可求的视线下,手腕画了个美丽的弧度,将合同原路退回。
“我不能接受这份合同…”顾昀秋斩钉截铁的拒绝。
想了想又担心自己的拒绝会让许港当众下不来台,他赶紧靠近许港耳朵,柔声道:“有什么事情咱回家说,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啊……”
他太低估许港的抗压能力了,顾昀秋对着他一通耳语,许港只感受到顾昀秋呼出的气息,湿湿热热地骚动耳膜。
呵气如兰。
“快签吧,签呀!”许港完全无视顾昀秋的拒绝,笑意盈盈地把笔塞到顾昀秋手里,鼓舞地看着他。
顾昀秋:……我刚刚说了什么吗?
终是抵挡不住其他人仇视的目光,顾昀秋心一横,在卖身契上签下了名字。
第二项议程圆满落下帷幕。
“好了,今天就先聚到这里吧,我们还有事先走了。”许港顺势牵起顾昀秋,不再理会投过来的或探究或打量的视线,离开了包厢。
侍者悄悄松口气,还好还好,全勤奖保住了。
顾昀秋悄悄叹气,完了,完蛋了,他这辈子到要和许港纠缠不休了。
许港得意地收好合同,牵着顾昀秋的手摇啊摇,晃啊晃,“大获全胜的一天!哎,你为什么愁眉不展?”
“你为什么要在众人面前说这种话?”顾昀秋幽怨地看向许港,抽回自己的手。
打了胜仗的好心情因为顾昀秋的举动而荡然无存,许港委屈又不解,“你什么意思啊?我想给你股份,让你当我老板,我做错了吗?”
“不是……哎……”
顾昀秋不想和他争执,在争执发生前急忙掐灭势头,他无奈地摇摇头:“你没做错,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心,可在你做这件事之前,为什么不询问我的意见呢?还是你潜意识里觉得,给我股份是一种施舍,你觉得这块馅饼砸在我面前,这种天大的好事从天而降,我不会不识抬举地拒绝也找不出理由拒绝,对吗?”
走到酒店外的停车场上,风带来闷窒空间里汽油和烟酒的气息,难闻且让人无所适从。
就好像此刻不解风情的顾昀秋,都让许港浑身不适。他的热情,被顾昀秋随手掐灭。
也只有顾昀秋拥有掌握他情绪的能力,他把自己交到对方手里,成为被顾昀秋控制的机器。
“顾昀秋,你这段时间以来,已经拒绝我多少次了?我记不清了,我只知道你一直在抗拒我,你不要我的股份,也不要我了。”
“如果你做的是好事,我没有理由拒绝。”
顾昀秋深吸口气,没有退让地看向许港,他问:“我再问一遍,什么时候放我自由?这场游戏玩的够久了,所以今晚算玩家奖励吗?奖励我这段时间以来表现不错,很配合你?”
许港揪住顾昀秋的衣袖,不肯放手,有些急切地辩白:“没有不让你走!你就不能再等等我,等我处理好剩下的事情,你再决定是要自己经营公司,还是入伙当我的股东。”
顾昀秋被他无耻的话语气笑了,他下意识拉开和许港的距离,即使手还被许港紧紧抓着,他就是要和这个人保持距离,即使徒劳,即使滑稽,他也要坚守阵地。
又是一阵阴风刮过,许港不想在停留了,催促顾昀秋上车:“走吧,我们回家。”
在风声刮过耳廓的瞬间,许港捕捉到一句轻喃,他听到顾昀秋说:“我不爱你了。”
我不爱你了……
不爱你了……
不爱了……
不爱……
“你说什么?”许港急切转身,试图抓住风。
顾昀秋摇摇头,懒得多言。
许港不肯轻易放过他,他的听力一向很好,不会传递假消息、制造焦虑,于是他断然地说:“你刚刚说你不爱我了……顾昀秋!你不爱我了!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吧,什么不肯接受我的施舍,都是屁话!你其实就是不爱我了,你才不肯接受股份,你在和我保持距离。”
人有的时候太过聪明也不好。
好在顾昀秋比许港更聪明。
顾昀秋关上刚开启的车门,缓缓走到许港面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回我们家还是各回各家?你自己选择。”
“回、回我们家。”
三言两语,许港的怒火奇迹般消失了。
顾昀秋枕着车窗,夏夜的热浪隔着玻璃一层一层席卷而来。
许港瞥了眼顾昀秋歪歪扭扭的坐姿,把空调风口调到正对顾昀秋的方向,确保他沐浴在凉风吹拂下。
到了楼下,顾昀秋想提前下车,伸手开锁,却打不开。
“让我先下车啊。”停车场里电梯有段距离,顾昀秋每次都要偷懒。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休想偷跑!”许港哼了一声,侧脸在路灯渲染下,变得有些失真。
“要不是被你逼急了,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情。”
“哦,所以你其实没想过要离开?”许港得出结论,兴致勃勃地看向顾昀秋。
“那倒也不是,如果你现在放我走,我会在开业典礼上致辞特别鸣谢你的。”
顾昀秋没有手机,只好百无聊赖地转着手表,抚摸上手表坚硬冰凉的外壳,他的心似乎也裹挟上钢铁,变得有力而坚韧起来。
和许港共处的时间越长,他越发看清自己的心,或许眼下的相处只是许港拿他逗趣解闷,有多少真情实感他尚未得知,不过于他而言,他在这段感情里的定位渐渐明晰,以前爱而不得的少年,也不过如此,果然只有拥有了才会祛魅。
说句不合时宜的话,顾昀秋内心对于魏言适的喜欢,不,应该是对于周逸锦的好感都要远胜于许港。
更何况许港对他的心意从未明朗,现在这只是模棱两可的暧昧,许港是不负责任的情场老手,当然知道怎么样能最大限度拨弄他的心。
就这么地吧,离开的日子近了,从此以后和许港分道扬镳,再无瓜葛。
没有谎言、欺瞒、亏欠,你瞒我瞒。
他要迎接健康、积极、长期的爱情。
顾昀秋在爱情只有一个原则——不吃回头草,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分开,他都不会再回头,他决不允许自己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两次跟头。
在遇到许港之前,他在高中和大学阶段都有过不少感情经历,和许港认知里的无趣且冷漠截然不同,顾昀秋在学生时期人缘好,桃花从未间断。他沉浸在每一段正向感情里,做每一对恋人都会做的傻事,全心全意爱着对方,就算最后以分手收场。
他也从不吝啬爱意与鲜花、赞美和付出。
和许港在一起的初期,他们也共度过如此美好的时刻,作为许港的初恋,顾昀秋尽心尽责扮演好引导者的角色,教许港接吻、做/爱。后来分居两地,和许港一起品尝异地恋的苦涩与甜蜜。
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两败俱伤。
……
良久的沉默后,顾昀秋最终没有如愿下车。
“我一定不会放你离开的,你的人和心都属于我。”
许港沾沾自喜地停好车,对于顾昀秋内心的决断浑然不觉。
顾昀秋没有回话,半靠在许港身上闭目养神。
回到家之后,许港连外套都没脱,拿着文件夹直奔书房。
顾昀秋拦下他,意有所指地说:“你把股份转让协议给我看看,我确定一下。”
“怎么?怕我坑你啊。”许港不疑有他,取出文件递给顾昀秋,嬉笑着说:“赶紧看啊,还想再加什么条件尽管提,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要把文件锁保险柜了……”
许港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眼睁睁看着顾昀秋仔细对完合同条例后,直接把合同撕的稀碎,他呆滞住了,没说完的话伴随那份协约,碎成一片又一片。
“合同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是受益人根本不想接受这个霸王条款,所以我单方面撕毁合同了。”顾昀秋淡淡地扫了许港一眼,又恢复成下午冷漠的样子。
许港惊讶于顾昀秋态度的变化,看了眼碎成渣渣的合同,抱着一堆合同离开了。
顾昀秋叹了口气,回到卧室迅速锁好门,拿出偷藏起来的手机,照例第一个联络律师。
“是我。”怕被许港监听电话,顾昀秋换了张备用电话卡,他追问道:“你们筹备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派人来把许港支走?”
想从里面攻破是不太可能,顾昀秋思来想去,只能借用外力来把许港召唤走,自己好找时机逃脱。
“都安排妥当了,到时候就借用您账户破产的名义,把许总骗出来。”
“嗯,最好给我编惨点,比如上征信名单、法务部连夜解散之类的,最好把我房产公开挂售几套出去,越逼真越好。”
顾昀秋躲在书柜后面,就算许港进来,他也能及时把手机藏到书本里,任许港也找不出证据。
“放心吧,我还联系了专业要债团队,到时候跑你小区里拉横幅、撒狗血,肯定会把许总逼出来的。”律师有些得意地笑笑,又赶忙找补道:“当然,这也是在您的创意启发下,才想出来的。”
“……你还真有创造力,不当编剧真是可惜,我谢谢你。差不多得了,可千万别在这儿戏瘾大爆发,要真闹到这个地步,我以后在这个小区还要不要做人了。”顾昀秋打回他的提案。
确定了公司近况欣欣向荣,一切都在往顾昀秋骗局的相反方向越走越远,顾昀秋放心地挂断电话。
刚挂断电话,魏言适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秋哥!”魏言适兴冲冲地叫他,高兴地说:“我刚收到你们公司发的邀请函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五天之后我们就能见面啦!”
“对呀。”顾昀秋挤在书柜与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