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里摄像头星罗棋布,Alpha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得清清楚楚,仿佛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当成了潜在罪犯。或许是出于人文关怀,又考虑到不少被送来的Alpha都是年轻气盛的学生,社区里竟然设有一座图书馆。
图书馆规模不大,孤零零地立在走廊尽头,宛如一件装饰品。由于长期无人问津,大门挂着锁,落满了岁月的尘埃。
“你可是第一个提出要进去的Alpha。”工作人员一边转动着锁孔,一边侧头看向单霖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我是学生,来的时候没带书,就想进来看看,给您添麻烦了。”单霖灼彬彬有礼地说道,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
“这有什么麻烦的,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工作人员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带着无奈,“我在这儿工作十几年了,见过的学生数不胜数,个个都是刺头。要是不把门锁上,第二天这里就得被砸得稀巴烂。”
说着他打量长身玉立在他身侧的少年,周身气质文质彬彬,举手投足让人心生好感,与这种充斥着Alpha的暴戾与恶俗的地方有些格格不入。
他不禁好奇:“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进来的?”
单霖灼微微一笑:“打人。”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动手的人。”
单霖灼眨眨眼,似乎觉得这个话题不太有意思,语气淡淡的:“人总有两面性。”
工作人员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点头也笑了。
图书馆虽久未使用,但显然有人定期打扫,一尘不染。书架上摆放着一些陈旧的书籍,鲜有人问津。单霖灼站在书架前,目光缓缓扫过一本本书籍,那日的场景如潮水般在脑海中翻涌。
弟弟、父母、老师,教学楼、警车、管制室……记忆像电影般,一帧一帧清晰地播放着。
高三一楼的厕所靠近会议厅,经常有领导经过,因此学生们不敢在里面抽烟玩手机。
其实单霖灼隔很远就闻到反常的烟味,甚至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自己的名字从陌生Alpha嘴里说出来,没人会反应不过来吧。
所以他是可以避开这一切的。
但他没有。
那时的单霖灼,正被虞承杉的若即若离折磨得痛苦不堪。无数个清晨,他独自从床上醒来,羞耻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每一口呼吸都像咽碎玻璃,迫使他直面内心,思考那个比数学难题更让他头疼的问题。
如果虞承杉在电话里说的出差是谎言,真相是他和别的Alpha一起出国了,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留在他身边?
单霖灼道德观念极强,无法接受喜欢上一个心有所属的Omega。以往遇到这种情况,他的第一反应是逃避,但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后,他不得不鼓起勇气面对现实。
他要找到一个留在虞承杉身边的理由。
踏入厕所不出所料与三五个目光不善的Alpha对视上,单霖灼脑中的想法竟然是他们抽烟的姿势不及虞承杉的万分之一。
满嘴污言秽语的Alpha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狞笑着将他推搡到门上。单霖灼面色平静,目光认真地盯着对方因嘲笑而抖动的苹果肌,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
他波澜不惊的表情刺痛了Alpha们的眼睛。预想中的痛苦求饶并未出现,单霖灼反而像在看一场闹剧,一场马戏。Alpha们被彻底激怒了,原本只想简单围殴他的计划被抛到九霄云外。
这小子,没把他们放在眼里。Alpha们气昏了头,势必要给这书呆子一点颜色看看,也全然忘了单主的委托,竟然出格的用信息素想要攻击单霖灼。
在这混乱的场景中,单霖灼却仿佛获得了片刻的清醒,他像一个旁观者、思考者,即便此刻被霸凌的人是他自己。
当第一个拳头朝着他袭来时,单霖灼终于明白自己与这些Alpha的本质区别——他永远不会像他们一样,被情绪左右,丧失理智,沦为没有思想的野兽。
Alpha凭借着优于常人的身体素质,享受着社会给予的种种优待,轻易就能获得他人的拥护。甚至在公共场合用信息素攻击他人,也只需在“社区”接受教育,无需承担牢狱之灾。这些特权让他们变得高傲自大,能让Omega发情的信息素,更成了他们肆意妄为的武器。
这样危险的生物,怎么能留在虞承杉身边?如果虞承杉一定要找一个Alpha来疏解病症,单霖灼宁愿那个人是自己。他可以压抑内心的感情,装作若无其事,对虞承杉言听计从,直到他康复,不再需要自己。
混乱的空间弥漫着不同的气味,见单霖灼侧身躲过了拳头,Alpha们似乎真的气狠了,信息素不要钱一样涌向单霖灼,硫化氢、大花草、陈年奶酪和腐烂洋葱味的信息素交杂着烟油味。
墙上的信息素检测器滴滴响起警报,困扰单霖灼许久的难题终于解决了,他很认真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要一起来吗?可我打不过你们,他要回来了,看见我受伤了会担心的。”
说罢喃喃自语:“被欺负了还手也是应该的。”
Alpha们听到他不明所以的话,以为单霖灼没把他们放在眼里,面面相觑后更愤怒的冲过来。
单霖灼生平第一次打架,动作很生疏,被笔杆磋磨生茧的中指被拇指抵拦,连同着他的廉耻心一起挥出去。
隔离贴没能挡住汹涌外溢的信息素,馥郁的木质香瞬间弥漫开来,如汹涌的潮水般,将Alpha们的信息素彻底淹没。香樟树的气息浓郁得仿佛有了实体,空气都被染成了苍青色。头顶的白灯疯狂闪烁,单霖灼却异常清醒。
医生的检查单似乎不太准确,没有一个攻击性比兔子还低的人会在看到同窗同学惊恐的双眸时无动于衷,也没有一个好学生在打架时会想到自己的春|梦对象。
他确实是生了病。
单霖灼沉静的翻开一页书。
——
第一天时,陈羽来探望他,带来了几本书和取消他奖学金的消息。
第二天,单颂雪来了,告诉他有人暗中帮忙,不仅学校论坛上的帖子消失了,那几个参与霸凌的Alpha也不见了踪影。
虞淮言在学校似乎很有势力,放话谁敢再议论此事,就揍谁。他还带着一群小弟在校园里四处巡逻,甚至偷听别人讲话,好几次搅黄了单颂雪和Alpha朋友的聊天。
第三天,陈娟带来了一包崭新的冬季衣物,都是从商场精心挑选的,三件毛衣、两件羽绒服、两条秋裤。
红毛躺床板上特羡慕的盯着他,管制室挺冷的,大冬天也没装个空调,单霖灼想了想分了他一条秋裤。
红毛感动的当场喊他义父,爱不释手的摸了又摸:“你真是我哥们儿,真的兄弟,我妈都没给我买过裤子。”
“……”
单霖灼像条死了有两天的鱼,直愣愣的躺床上,盯着天花板,浑身散发着郁气。
“单霖灼,有人来探望你,跟我走。”
单霖灼以为是陈娟还有话没说完,翻身从床上下来,跟着工作人员往外走。工作人员步伐匆匆,眼神闪烁,似乎迫不及待。单霖灼跟着他穿过一道道白墙,拐了一个又一个弯。直到看见那枚掐丝珐琅七宝烧袖扣,以及袖扣下修长白皙的手,他的心猛地一颤。
玻璃茶几前,一个矜贵俊美的男人坐在皮质沙发上,他的存在让平平无奇的接待室都变得高档不少,男人似乎等的有些久了,无聊的摩挲着手腕上的表带,听到脚步声撩起眼皮望过来。
单霖灼快步越过前方的工作人员,凑到目光沉沉盯着他的男人面前。
他开始走得匆忙雀跃,离虞承杉越近就越感受到他眼神里的火气,渐渐的慢下来,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哥。”
虞承杉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确认没缺胳膊少腿后收回视线,语气分辨不出情绪,淡淡道:“长高了。”
时间回到几天前。
“有关的帖子都撤下了,虞总。”李助对着电话说。
“嗯。”虞承杉站在一块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白皑皑一片雪。
“去查查,是谁发的帖子。”
“好的,虞总。”李助应下。
就待电话将要挂断,虞承杉开口:“那小孩儿......什么反应?”
李助十分上道,立即从虞承杉的话语里听出指的是谁,汇报:“单同学一切都好,今早还代表高三年级上台发言,脱稿。”
“是吗?那他心理素质挺好的。”虞承杉语气间透着笑,似乎对单霖灼的反应不意外。
“我明天回国。”虞承杉说。
李助显然没想到:“可是您不是......”一语未毕又立即止住话头,毕恭毕敬道:“没问题,路程马上为您安排。”
何骆抬手敲了敲没关的门,将手上的咖啡放下,笑着说:“同事从R国带来的咖啡豆,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虞承杉端起来抿了一小口,一侧眉梢挑起,抬眼称赞:“味道不错,何律师什么时候来臣盛,教教我公司那群小姑娘们?”
何律:“那就要看虞总愿不愿意了,我可是早就对臣盛的头衔心向往之了。”
两人相约不语,一切心照不宣。
虞承杉:“何律去了医院?你爷爷怎么样?”
提起爷爷,何骆笑容敛了敛:“老人家年纪大了,手术成功了也只捡回半条命......多谢那天你陪我去看爷爷,小老头见了我第一句话就是问你怎么没来呢,我说你有工作回国了。”
虞承杉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意思是不大好了。那日何爷爷动手术,他没有同何骆去医院。并非他不放在心上,何律的爷爷虞承杉是认识的,以往在宴会上见过,挺风趣幽默的小老头,浑身都是劲儿。
所以虞承杉在看见在病床上枯瘦无力,咳嗽声还没有心电流大的老人时,产生了一种错觉。
何律师的爷爷变成了他的爷爷,何律师的位置变成了他的位置。
而病房里滋滋不断的心电流声,变成了他挥之不去的耳鸣。
何律大概是看出来他的心事,提议去滑雪,这个月正巧是当地雪场开山,按理说酒店几月前就被预约满了的,何律托关系,让他和虞承杉半路加入几个朋友的队伍里。
“明天八点的车,需不需要叫人帮忙拖行李?”何律说。
虞承杉很抱歉,他恐怕无法享受这次的滑雪旅程了。
他看着李助最新发来的消息,满脸歉意的说:“抱歉,我要提前回国了。”
何律很意外,“我还是张乌鸦嘴?随口一说还真把虞总赶走了?”他开玩笑道,“看来以后说话要避谶了。”
虞承杉本就工作繁忙,何律表示理解:“工作重要。”
回复了几句,虞承杉视线从手机收回:“也不是工作,......家里的小孩儿出了些事。”
“你弟弟吗?”
虞承杉微笑:“算是吧。”
“看来虞总对家人很负责。”何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