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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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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将士们看到终于阻住敌军攻势,均是松下一口气。

裴璟霄侧头看向身旁疾速赶来,正忙着调“兵”遣“将”的花半夏,忍不住心神一荡。

她终究是又来保护他了。

怎料此时前方树林中忽有个光点一闪。

等到看清楚那是何物,还有它朝向的目标,裴璟霄瞳孔骤缩。

“小心!”他飞身跃向花半夏的马背。

花半夏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将她裹在怀中。

她听见利刃刺穿骨肉的声音,随着一声闷哼,裴璟霄的头软软垂在她肩窝。

花半夏愣了愣,情不自禁抬手扶上他的后背,却触到一片温热粘腻……

心跳霎那空了一下,她低眸朝裴璟霄背上看去,触目一片殷红……那支乌沉沉的箭矢竟隔着铠甲将他刺穿。

“螭奴?”花半夏听见自己声音在颤,盯着迅速被染红的手掌视线一阵模糊。

她头脑空洞麻木,一时忘记了裴璟霄的身份,乃至横亘于两人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恍惚中只觉怀抱中男子还是那个身中暗箭、命在旦夕的少年。

“螭奴?螭奴!”

裴璟霄费力地抬头,眸光有些涣散,却一瞬不瞬定定凝着她,粘腻的血水自嘴角大片涌出。

他却冲她勾唇一笑:“幸好……”

后面的话他未能说完,声音被骤然呛出的大片血沫堵住。

花半夏手脚冰冷麻木,耳中嗡嗡轰鸣。那是她自己血流的声音。

除此之外,周遭尽是乱糟糟的杂音。

“大帅”,“殿下”,“保护殿下”……

一众侍卫将她和裴璟霄团团围在中间。

葛荣不知何时纵马驰来,裴璟霄强撑着向他交代了句什么。

后者听罢满目通红地策马离开。

周围噪音更响了:嘶吼、痛呼、马鸣、刀兵相接,血肉开裂……纷乱地交织在一起。

花半夏指尖轻颤,伸向那枚乌沉沉、沾着血肉的箭头。

可她不敢动,若是贯穿心脉,箭一拔出只会让螭奴死得更快。

她将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悉数洒在他伤处:“螭奴,能听见我说话吗?说句话呀——”

视线不知何时早已糊成一片,她试图和裴璟霄交谈,生怕他睡过去后从此再也醒不过来。

然而却没能听见他回应。

在疾速赶来的虎豹军冲杀下,北辽铁骑迅速被剿灭殆尽。

呼延建业此番虽未杀死花半夏,却意外射中了周军主帅裴璟霄。

纵使尚不知对方是死是活,但总不失为一桩可喜可贺的大事。

加之突袭得手,得到大批粮草,已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于是他急命主力撤军。

由于前方再往北尽是深山密林,葛荣恐敌军设有埋伏,加上大帅重伤,葛荣不敢冒进,只得下令暂停追赶。

裴璟霄已被转移到一驾马车内,薛军医亲自在给他清理伤口。

在他身后是怔然扶着他的花半夏。

葛荣勒马赶到车边向裴璟霄报告:“殿下,北辽军逃走了——殿下?”

车厢里的人却无法再给他任何回应。

“殿下中箭的位置距心脏过近,老夫虽有五成把握,但拔箭后的情况却无法保证。”

薛军医沉沉的话音落下,先前还乱哄哄吵着救人的大帐内顿时陷入沉默。

几位花半夏能叫得上名号的将领俱在。出师未捷,自是无人愿意拿大帅的性命冒险,但这根箭却不能不拔。

榻边,花半夏眼不错珠地望着裴璟霄。适才被山风吹了一路,这会儿她总算渐渐恢复了些神志。

眼前的男子看似高高在上,毫无弱点,之前有段日子,她甚至怀疑他永远也不会真正受伤。

可如今他却死气沉沉靠在榻角,哪怕连根手指也动弹不了,只能任由生命从躯壳内一点点流失。

花半夏猛然意识到,众人口中的文武双全、战无不胜的九殿下,实则远非他们想象中那般强大。

他受了伤也会疼,会死……

在这场战斗之前,花半夏并不喜欢裴璟霄一再试图保护她,厚待她,甚至黏着她……她已经快要习惯了一次次冷漠地将他推开。

而此刻却惟愿他睁开眼,用那小狗般的哪怕是狼狗般的眼神再看她一回。

倘若裴璟霄有个三长两短,她当真不会后悔吗?

怎能不悔?

下令取父亲性命的是裴璟霄的兄长,漠视驯师性命的是当今圣上,可那桩案子并非裴璟霄之过,出身皇室也非他所能选择。

而这一切从前的她又何尝不知,只不过父亲毕竟死于裴氏之手,她心中过不去那道坎罢了。

但当裴璟霄用血肉之躯挡在她身前,鲜血糊住她双眼的同时,横亘在二人间的界限似乎也随之减淡……

几名军医迅速讨论了过会儿要如何拔箭,如何止血,如何用药诸事,最终决定由葛荣与另一名军医按住裴璟霄。

花半夏则负责在旁与其他军医一道给帮忙。

因她提到从前给裴璟霄拔箭,薛军医认为她应对殿下的伤情足够熟稔,又因瘴毒与军医处打过交道,故而她倒比寻常军医更得薛军医信任。

箭拔出的霎那,温热的血水溅在花半夏脸上,她却一无所觉,甚至连呼吸都忘了,直到薛军医的一名助手将一块纱布递给她。

她无知无觉地擦抹着脸上的血迹,心却像悬在喉头,胃也紧缩成一团。

一盆盆淡红色血水从帐内端出去。

男人紧闭着双目,棱角分明的玉颜越发惨白得没有一丝生气,任由军医拔出箭矢,撕裂皮肉也不曾有半点反应。

反倒是花半夏自己,里衣全被汗水浸透。

“老夫已然尽力,接下来全看殿下今晚能否醒来。”薛军医处理完伤口,摸了一把额角的汗珠,疲惫长叹一声。

花半夏醒过神,忽想到一味凉血止痛的药。

她从前给裴璟霄用过,十分奏效,于是问过薛军医后,打算回营帐中取来。

不想才一起身,指端蓦地传来冰凉的触压。

花半夏低眸——男人骨节苍白的手指勾子似的抓着她。

她心下一叹,终是那么任由他握着,开口叫裴璟霄的亲随取药来。

伤口处理完毕,周遭喧嚣再次归于宁静。大帐内除了裴璟霄的亲卫,便只剩下他和花半夏两人。

裴璟霄静静躺在床上,浑浑噩噩中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营帐。

他想出声询问战况,身体却仿佛不是自己的,对四肢和言语也全部失去掌控。

唯一确定的是花半夏还在——平安无事。

不知过了多久,胸腔内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过后,所剩不多的意识也渐趋模糊。

朦胧中他又回到了南山脚下。

彼时他身中暗箭,重伤之下不自觉紧抓着花半夏的手……最后终于给他挺过去了。

这一次没有欺骗和隐瞒,他早早向花半夏坦白身份,也得到了她的谅解。

他依旧偶尔上山帮她采药,熬药,学着做可口的饭菜给她吃……

日子如清泉般缓缓流淌,平淡中透着丝丝甘甜。

直到某日花半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与他告别,对他说:“我大仇未报,不能再如此下去。”

胸口传来丝丝缕缕钝痛,裴璟霄蓦地睁开眼,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大帐内烛火通明,花半夏就趴在他床边。裴璟霄手指动了动,忍不住想抓住她。

花半夏抬头发现裴璟霄醒来,先是愣了愣,接着站起身便往外走。

得赶紧去找薛军医。

不料她人还没迈出一步,衣带却被勾住。

床上的男人面色苍白,长眉微蹙,湿漉漉的眼眸巴巴望着她,眼底翻滚着恳求与不舍。

无须言语,花半夏心早已软塌一片:“我去叫薛军医。”她解释道。

却换来裴璟霄一声忍痛的轻“嘶”,花半夏心头一沉,终是改了主意,唤醒打盹的侍卫去叫人。

“很疼吗?”她坐回原位,紧张地盯着裴璟霄。

后者点点头——很疼,但也很值得。

她会因为他疼而留下来。

裴璟霄想起从前许多次,花半夏也曾这么问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她仍是关心他的。

于是,仿佛获得了某种安慰,他安心地闭上眼。

薛军医就睡在隔壁的帐篷,闻讯急匆匆赶来,察看过裴璟霄的伤情后,才要吩咐侍卫几句,转眼见裴璟霄痴望着花半夏,不由话音一转:“虽说暂时脱离危险,但眼下还需时刻有人盯着,哦……”他有些为难地扫了眼周遭侍卫,似有些犹豫,“最好是个细心之人。”

花半夏毫不知情,连忙自告奋勇应承下来。

此刻她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就是让裴璟霄彻底脱离危险。

于是也就未曾看见,她话一出口,帐内另外几个人面上均是一松。

裴璟霄重伤之下躺在床上,犹自不声不响地转着心思。

原来如此便可将人留住。

*

他的伤所幸并未伤及心脉,身子终是一日日好转起来。

他那样年轻,又有习武的底子,加上花半夏精心照料,不过一旬已能在外走动,只不过尚腾不出精力收拾鹿角山的敌军罢了。

而自从上次抢劫粮草后,北辽军虽然得了便宜,却由于初战损失过重,伤了元气,兼大周军各据点加强了戒备,辽人一时倒也未能再有大动作。

不过有句话叫夜长梦多。

敌军盘踞山中不肯离去,势必在蓄谋反攻。

呼延建业背后的北辽,虽说目下仅为山中输送补给,却难保哪天会突然增兵来袭。

故而这一战终究不能久拖。

可鹿角山一带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近日敌人又盘踞山中不出,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裴璟云本不足为惧,但呼延建业却实力雄厚,又深谙兵法,单是不时给各据点来一场小规模洗劫,也够大周军喝一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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