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萧秋明派太监去景翠宫唤人。祥安走到懿华宫门口，对着小太监吩咐道：“若是元姑娘不在景翠宫，你直接回来禀报。”

“是。”小太监领会了意思，赶忙前往景翠宫。进入门内，他拦住一个小太监问道，“元姑娘在吗？”

“你来得不巧，早一步时候娘娘带元姑娘去逛御花园了。你去那找吧。”

“知道了。”

小太监退出景翠宫，返回懿华宫回报祥安。祥安进入殿内禀报萧秋明和谢无意：“圣上，殿下，淑妃娘娘带着元姑娘出去了，未和下人们说上哪去。”

谢无意有些失望：“谢谢公公。”

祥安退下去后，萧秋明温和道：“寒儿，今日真是不巧，你明日再见她吧。你先休息一会，父皇一会来喊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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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内，赵隽影领着元雪心走在绿荫花丛中，对着轻盈翩飞的蝴蝶开心谈笑。

“姑娘，这花园是整座皇宫唯一有趣的地方，你以后可以多来这走走。”赵隽影说笑间，走到池塘边探着身子欢喜道，“有段时间没来，这些红鲤鱼越长越肥了，肉肯定很好吃。”

身后的宫女们不禁互相对视，神情有些不安。

上回周边部落进贡一对健壮的白鸽，圣上命人在御花园好生饲养，结果娘娘看到说了一句“它们的肉肯定很好吃”，竟真派人把它们抓回去烤了吃了，圣上气得罚娘娘禁足了两个月。

没想到，娘娘又要犯老毛病了。

说起来，她们家娘娘和圣上的关系也真是奇怪。说娘娘受宠吧，但是圣上几乎不来景翠宫，也从未召唤娘娘侍寝，她十几年来一直位居九嫔之中；说娘娘不受宠吧，圣上偏偏让她担了中宫之职，甚至无条件地偏袒信任她，即便娘娘无数次惹怒圣上，圣上都没想过收了她的权力，这样的恩宠令其他娘娘眼红不已。

宫女们默默心想：娘娘啊，您要是能像淑媛娘娘一样多对圣上撒点娇、示个好，早就能位居三妃之列了，奴婢们也能跟您享更多福啊！

元雪心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从赵隽影口中听到“奇特”的话了，看着她的笑脸，只觉得有些同情：“娘娘，您是不是不喜欢这个皇宫？”

赵隽影盯着红鲤鱼，脸上虽在笑，语气却有些惆怅：“这些鲤鱼真是可怜，只能在这种小地方游来游去。若是生来就呆在这倒也还好，可是一旦见过了外面辽阔的江河后，却被迫束缚于此，那才是无比痛苦。”

这时，御花园另一边走来几个女子，为首的是一个十三岁少女，圆圆的脸蛋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一身华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见到赵隽影，恭敬行礼：“淑妃娘娘安。”

赵隽影回过神来，转身看着少女，笑道：“静嘉公主好。”

萧满月又行了礼，瞥了元雪心一眼，然后绕过她们走了过去。

待萧满月走远见不着人，赵隽影才说道：“这位是二皇子的胞妹四公主，生母是卢贵嫔。圣上共五子四女，二皇子三皇子都封了王爷出宫居住，剩下两位皇子一个九岁一个五岁，都还在生母身边养着。大公主和二公主已经出阁，三公主不幸年幼早夭，这静嘉公主一向独来独往，很少说话，和生母、兄长都不大亲。”

“听说前朝那亡国之君有三十多个亲兄弟姐妹呢，圣上的皇子公主好少呀。”

“因为我们不是皇后。若皇后还活着，圣上肯定不止这么点子嗣。”赵隽影说着，不禁低头抚摸小腹，“我原本也有一个孩子，可惜孩子与我无缘，我也无法怀孕了。”

“淑妃娘娘……”

赵隽影一扫眼底的寂寞，脸上恢复了爽朗的笑容：“元姑娘，让你见笑了。我是将门出身，身无软肋，哪天圣上不高兴了贬我做个婕妤容华，或者打发我做宫奴，我都无所谓。因此我的言行不受拘束，和别的妃嫔相比是有些奇怪。你要是觉得我话太多，直言无妨。”

元雪心定定地注视她，心想：她是个好人，不该被困在这种地方等老死。我得帮她。

于是，她拉着赵隽影走到一边，低声道：“娘娘，您想不想离开这里？我会帮您想办法。”

赵隽影感到好笑：“姑娘，你有何办法？”

元雪心小心地瞥了一眼远处的宫女们，继续压低声音：“其实我在民间学过点变戏法，可能对您有用。”

赵隽影欢喜道：“你会变戏法？我可喜欢看了，一会回宫你一定要变给我瞧瞧！”

元雪心感到纳闷：“娘娘，您不相信我可以帮您出去吗？”

赵隽影温和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此事太过冒险，不值得姑娘为我受伤害。而且我已经没有家了，皇宫是我唯一能落脚的地方。我不会走。”

“家没了不能再找一个？天大地大，娘娘还怕找不到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

“因为我没有那种勇气。”赵隽影含笑的眼里流露哀伤，轻轻握住元雪心的手，说道，“姑娘，你待我这般真挚，我也不能亏待你。你是个好姑娘，还年轻貌美，趁早放弃大皇子去寻找更好的幸福吧。”

元雪心感觉胸口被扎了根刺，立即抽出手：“我不会放弃他的。娘娘，您为何忽然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

赵隽影看向远处等候的宫女们，吩咐道：“你们都先回宫去，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是。”宫女们应声离去。

赵隽影看向元雪心，神色变得十分正经：“姑娘，这里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自从大皇子进宫开始，无论你和他在民间有过多么深刻的感情，以后你们都不可能了。你应该趁早做打算。”

元雪心坚定道：“我相信他，绝不可能放弃他。”

“难道你想以后做了他的妾，然后一边和别的妻妾争宠，一边等着慢慢熬上正妻之位吗？圣上曾有一个小妾姓苏，她和宋氏、李氏三人在背地里斗得最凶。宋家势隆，李氏帮着宋氏一起斗苏氏，苏氏根本斗不过她们。最后苏氏死于战乱，死的当天还蒙受了两人的冤枉。你出身民间，仅靠着和大皇子的昔日情份，是不可能斗得过那些贵族出身的女子的。”

“可我为何要做妾？”

赵隽影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子若做了外室，绝不会有好下场！”

元雪心直视她，一字一句道：“我要做他的妻。他此生也只能娶我一个。”

赵隽影愣住：“你、你居然想做妻？”

“有何不可？”

赵隽影叹了口气：“原来你还不明白现在的情况，那我再说清楚些。大皇子现在是圣上的儿子，不是谢焕之的养子，而你只是个普通村姑，根本不可能配得上他。甚至更残酷点，你的养父犯下谋逆大罪，身为其养女，你连给大皇子做妾、做宠姬都难。”

元雪心眸子微沉：“出身这种东西，有那么重要吗？”

赵隽影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人只要活在世上，就脱不开出身带来的枷锁。即便是那些依靠战争一朝翻身的公卿大臣，他们也得花上至少三世光阴，才能真正和生来就是名门望族之辈平起平坐。”

在遥远的记忆里，元雪心似乎想起了一句话——

“妖怪就是低下、就是卑贱，你若不脱离妖籍，便永远配不上我！”

她的胸口不禁翻腾起怒火与恨意，捏紧的手指几乎要把掌心刺出血。她后退几步站稳，望着赵隽影的眸子冷了几分：“娘娘，我原以为你不一样，现在看来，你和他们没有区别。以后我和无意的事情不需要你管，我也不会再同情你。”

赵隽影不明白她为何这般生气，却感觉迎面散来一股诡异的凉意，不禁有些慌张。她往迈了一步，语气微微小心：“姑娘，我理解你的心情，但……”

元雪心又后退一步，行礼道：“这些日子多谢娘娘关照，今后我会一直铭记在心。只是我性子不定，会给娘娘徒增麻烦，恳请娘娘带我去见圣上。”

“姑娘说哪里的话，我觉得我们还是相处得挺投契的。”

“请娘娘成全。”

赵隽影惊疑地打量元雪心，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性子变得莫名其妙，自己不过是将利害坦白出来，她怎就翻脸了？

想必是她不愿面对残酷的现实，才会这般耍起小性子吧？

年轻就是好，至少还愿意给自己期待。

即便那期待遥远得几乎触碰不到。

想着，赵隽影和善道：“姑娘，近日圣上忙碌，我也很难见到他。你暂且继续在我这呆上些时日，等时候到了，我会带你去见他。”

元雪心沉默了一下，又说道：“那我能否去找大皇子？你昨日答应我可以午后去见他的。”

赵隽影只好道：“好，我带你去懿华宫。”

这时，一个宫女匆匆跑来，向赵隽影禀报：“娘娘，毓淳宫出事了，四皇子用过午膳后忽然上吐下泻，紧接着面色发紫，太医来瞧了说是中毒，淑仪娘娘正在对下人们处以杖刑。”

赵隽影大惊，连忙吩咐道：“我先去毓淳宫，你带元姑娘回宫，然后速速带些人赶过去。记住，先不要惊动圣上。”

说完，她疾步离去，宫女面色担忧道：“姑娘，请跟我回宫。”

元雪心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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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意睡醒后，萧秋明领着他进入长青宫。此处经年累月由人清扫打理，一边一角都干净无尘，院中草木也长得生机勃勃、吐露翠意。谢无意进入内殿，只见墙上挂着一幅美人图，画上女子貌若天仙，体态飘逸，似流月轻云，若霞光柔媚。画像下方摆着供案，案上香气袅袅。

萧秋明遣走宫人，殿内只留下他们父子。他凝视画像，惆怅道：“缇孟，咱们的寒儿来看你了。”

谢无意望着与自己几乎长得一样的女子，不禁跪下磕头，哽咽道：“母后，不孝子回家了。”

萧秋明在他旁边的软垫上坐下，抚着谢无意颤抖的后背缓缓说道：“不要太伤心了，你母后不喜欢男子哭鼻子。”

“嗯。”谢无意直起身，擦擦泪水，鼻子通红。

萧秋明笑道：“坐下来吧，我们父子好好聊聊。整座皇宫，唯独这里没有皇帝皇子，只有普通的父子。

“好。”谢无意坐在软垫上，待平复了心情后，开口道，“爹，我想知道你和娘的故事。”

萧秋明重新注视画像，眼眸陷入悠远的回忆：“你娘姓云，是游历人间的神医，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具体年龄。我十六岁时初次见她，她看起来二十上下，可是过了几年，岁月依旧未在她的外表留下丝毫痕迹，真是奇怪。你娘性情泼辣会斗殴，举止不拘小节，只有面对病患时才会无比温柔，真是个天生的医者。”

“斗殴？”谢无意看向画像，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个画中美人和别人肉搏的样子，“爹，您有些夸张了。”

萧秋明笑道：“你娘确实武功了得，打起人来相当……凶残，曾把谢焕之打到毁容断骨。我也跟她交手过，当时她以为我是贼人，废了我一只胳膊一条腿，好在后来又被她接上治好了。”

“……您为何还会爱上她？”

“我也说不清楚了。起初我很鄙视她，只觉得她粗鲁、暴躁、野蛮，除了模样漂亮、医术超绝，其他一无是处。后来她还数次故意破坏我的起兵计划，我气得几次想把这泼妇灭口！”

“……”

为何他越听越觉得这和自己想象中的父母爱情故事完全不一样？他能出生简直就是个奇迹！

萧秋明无视儿子惊悚郁闷的表情，继续沉浸在回忆中：“起兵后，我和你娘都以为不会再遇到彼此。然而，上苍给我们开了个大玩笑，当时我忙于打仗，你娘一心救治难民，无论我领兵来到哪座城池，你娘都会奇迹般地出现在那里的难民堆里。也许是因为无数次目睹了各种家破人亡的悲剧，我看着为了难民们无私付出的她，竟逐渐心生好感。再后来，这份好感就变为了无法磨灭的爱慕。于是我每日都去向她提亲，花了两年时间把她哄进了军营，又花了两年时间让她心甘情愿地做了我的新娘。”

谢无意意味深长地看着得意的萧秋明：“原来，娘是被您软磨硬泡求来的。”

“娶得你娘，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萧秋明望着画像，微笑道，“婚前婚后，你娘都为我出谋献计，助我攻下一座座城池。平时，她协助我管理军营，将战士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为我省下不少顾虑。她不但救治了军营内大量将士的性命，还引来百姓为我扩充军队，有她在我身侧，这天下想不取都难。”

“我娘婚后，性子是不是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