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中出去的那一刻,周遭的环境突然变了。本来安静的洋馆现在充斥着各样的声音,只有月光的走廊此时也亮起来。感觉就像——像有很多人住着似的。
岸边露伴从东方仗助身后走出来,看了眼两侧亮起的电灯,侧耳听了会儿,“不止是有人住着,应该是在开宴会。”
像是响应他这句话一样,从楼梯下方突然探出个头来,东方仗助好悬没喊出声,还是岸边露伴捏着他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这才让他把声音咽了回去。探出的那个头慢慢转着,终于看过来,发现了这边站着的两人,扯出个笑容:“哎呀,本川先生和西岸先生,这层是下人住的地方呢,你们怎么迷路到这儿来了?宴会都开始了,快点下去吧。”
??“她在喊谁?”东方仗助悄悄问。
??“喊我们。”岸边露伴被他吹在耳朵上的热气弄得难受,往前走一步,朝那边回话,“不好意思,刚刚这家伙闹着要上厕所,找错地方了,我们这就下去。”
??“喂!你就不能找个好点儿的借口?”东方仗助戳一下此时跟活人无异的岸边露伴的后腰,后者蹦着往一侧撤了一步,瞪他一眼。这时东方仗助才注意到,他穿着身十分现代化的衣服,裤腰低得都快看见里面,腰部也大咧咧地露在外头。“你、你,你这什么衣服?啊——你从哪个时尚杂志里学的啊!都说了不要在网上到处乱吃东西!”
懒得搭理他,岸边露伴翻了个白眼,直接往楼梯那边走去,东方仗助只好嘟囔着跟上。
人——如果能称之为人的话——全都聚集在一楼,一些明显是佣人打扮的人分散在宴会厅的各处,或是给桌上补充食物,或是端上酒水,有的在角落里短暂地躲懒。其他人则大体上分为了三波,一部分围在男主人的面前,一部分凑在似乎是少爷的人身边,剩余的女眷们则与一旁的女主人谈笑。
东方仗助和岸边露伴凑过去听了会儿,男主人周围的似乎是出版社的人,基本就是在夸张地赞美书籍有多么畅销,顺便打听下一册的完成时间。少爷那边的则是一些社会地位高的读者,均在称赞他的故事和画儿好看。
大厅里的灯光照得明亮,但东方仗助注意到,地板仍与他来时一样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他当时爬进来的那个洞和踩进来的脚印还在呢!可是除了他的脚印,这些人走动间竟是没有扬起一丝灰尘。东方仗助眨眨眼,想往岸边露伴的脚下看,被后者推着脸拒绝了。
??“这些不是真的鬼,只是幻境。”岸边露伴从一旁桌上的盘子里拿起什么东西,塞进嘴里,嚼了嚼。
??“?不是,你在吃什么?”东方仗助握住他的手腕,把没咬下去的半截拉过来。这是什么?骰子?“都说了不能乱吃东西啊!”
岸边露伴朝东方仗助咧嘴,鲜红色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流淌出来,又被他伸着血红的舌尖舔了回去。东方仗助差点没被他吓个半死,岸边露伴在他又大惊小怪之前便把剩下的一半扔进了嘴里,不知是什么材质,嚼起来噗叽噗叽的。
他翻手,不知道从哪又变出一颗来,塞到东方仗助的手里。东方仗助顺着往自己手心里看,是半透明胶状的正方体,直觉间像是个骰子,但是在本来应该是代表数字点点的地方,此时却镶嵌着一颗闭上的眼睛。东方仗助条件反射地捏了一把,噗叽——眼睛睁开了,从里面喷溅出一股血红的液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东方仗助被突然睁开的眼睛吓得寒毛直竖,后退一步躲开那液体的同时,骰子也从他手上高高飞起——然后正好落进了他叫喊的嘴里。
??“哦!精彩的表演。”岸边露伴啪唧啪唧地给他鼓掌。
东方仗助张着血盆大口,欲哭无泪地嚼了嚼嘴里的东西。噗叽噗叽,噗叽噗叽。“草莓味的。”
??“草莓味的夹心软糖。”岸边露伴点点头,“挺有趣的玩笑。你如果再看会儿,会发现那个眼睛是会眨的。不过只是幻境而已,虽然尝到味道,实际上并没有吃到什么东西。”
东方仗助没敢问为什么这眼睛还会眨,反正也是因为幻境吧。他努力不去思考自己嘴里到底在咀嚼什么东西,转而观察起周围的人来。
客人和屋主人都穿着宴会的礼服,但可能是万圣宴会的缘故,有的又显得不太平常起来。东方仗助扫过一些烧焦了的裙摆、剪烂的燕尾服,连他们的身上和脸上都画上了一些奇特的妆容。有的人肤色灰白灰白的,整个人像褪色了一样,连表情都没有,而有的人则是在手臂上画上了贯穿的伤口。
“那不是画的。”岸边露伴飘忽的声音传来,东方仗助朝他看去,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拿了个蜘蛛往嘴里送,东方仗助决定催眠自己那是蜘蛛形状的饼干,“那可能是他们死的时候的样子。喏,灰扑扑的可能是自然死亡的,有伤口的可能家里遭了强盗。你再看看那个男主人和少爷。”
东方仗助朝他指的地方看过去,被包围在人群里正在交谈的两人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然而仔细朝他们的脸看去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奇怪。他们的眼睛大大睁着,像瞪到了极限,脸部的肌肉紧绷着,交谈时,偏偏要扯动他们僵硬的肌肉做出点儿表情,怪异极了。东方仗助数了数,几分钟过去了,这两人竟是一次眼睛也没有眨过,就维持着瞪视的模样。
??——少爷死了。
??——听说是吓死的。
??——老爷死了。也是吓死的。
一股热气冲着东方仗助的耳垂吹来,让他蹦着捂住耳朵,朝笑得开心的岸边露伴看过去,抱怨道:“你再这样,我得先被你吓死了。”
??“心里有鬼才会被吓死。”岸边露伴晃着手里的饮料——他什么时候又去拿了饮料?倒是很会享受这场奇怪的宴会。“你嘛,顶多被吓个半死。”
??“你是说我心里只有半个鬼吗?”东方仗助揉着耳朵顺着他的话讲,又在触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时不自在起来。慌乱地移开视线,正看到一旁经过的佣人。“那个人呢?她看着很正常,肤色也很正常,就像个普通人类。”
岸边露伴也看过去,视线落在一位拿着拖把匆忙去清扫客人碰洒的酒水的女仆身上,“哦,她呀。她还没死呢。”
??“没死?”东方仗助心里一跳,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在一屋子鬼的环绕下,被一个活人吓到。
??“这个洋馆的人全部搬走也就是几十年前的事情,有人没死不是很正常吗?不过也是老奶奶的年纪了。”岸边露伴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这里是幻境,那也不是她本人,只是个幻象而已。”
那位女仆的手脚很麻利,一会儿功夫就把地板上的水渍拖干净了。可能是暂时没了活计,她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突然朝角落里躲懒的某位女佣走去。后者似乎知道她想要做什么,顺势站起来,把她往角落里拽了拽。
东方仗助也拽着嘴里鼓鼓囊囊塞着糖果的岸边露伴往那边凑了凑。
??“杉本,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女佣对着拿着拖把的少女说,“不要总来找我。”
??“可是,我就是想问问狗......”
??“嘘!不要在这里提到!”女佣皱着眉扫视一圈,又朝阴影里走了一步。“你的饼干我给他了,每次只有一个人负责照顾......狗,其他知道的人都被请出去了,你也最好不要问。”
??“为什么呢?也不知道少爷养在哪里,只是小狗罢了,难道是会咬人吗?”被称作杉本的女仆小小地吸口气。
??
??“不,不是这种问题......”女佣的脸色白了一点儿,“是很可怜的小狗......算了,我本来不准备帮你的,这种事被发现了谁也讨不得好,不过总归老爷和少爷也不会去看......”
女佣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布袋,看样子里面装的正是她刚刚还声称已经给出去的饼干。
??“你帮我顶替一会儿,有人问到就说我去帮少爷整理书房了。”女佣轻声说着,又不放心似的,对着杉本警告道:“你跟我说就算了,千万别在其他地方提到了。老爷少爷那......总之,你不要去问,也不要被发现。”
过了会儿,她又补充道:“记住了,我们这里没有狗狗。”
杉本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到底是有狗还是没有狗啊!”背对着角落偷听着,东方仗助急得恨不得现在就追过去,却被岸边露伴阻止了,“现在不跟过去,一会儿可不知道在哪里。”
??“我知道在哪。”岸边露伴看着杉本走远了,这才拽着东方仗助朝一个角落里走过去,指了指旁边的柱子。
东方仗助跟着他的手上下看了看那根柱子,发现一些不对来。他们进来时观察过,几乎所有的柱子上都爬满了植物,当时岸边露伴说是从木地板下的泥土钻出来的。而仅仅这根柱子没有植株生长,是因为地板下面没有泥土吗?还是说......东方仗助仔细检查一遍地板,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条接缝,旁边还有特意挪开的地毯。果然,这下面根本就是空的,用来遮掩的地毯被刚刚下去的女佣移开了。
手指沿着边缝摸了一会,找到施力的地方,东方仗助将这一小块地板掀了起来,岸边露伴先顺着向下延伸的楼梯走下去,东方仗助也随在他后面,轻轻把头顶的地板合上。
这里可能本来是用来储物的空间,面积很大,但高度却很低,几乎需要蹲着走了,估计只有一米四左右的小孩或矮一些的女仆才能够正常行走。这个空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女佣手上拿着的蜡烛,两人小心地走到杂物的后面躲起来。
东方仗助蹲在地上,从纸箱的一侧探出眼睛。蜡烛的光亮晃晃悠悠,几乎看不清远处的样子。地面各处散落着一些纸张,东方仗助拽了一张过来,隐约看出是一些图画。
??“这是杉本给你的。”
女佣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
她在对着谁说话?狗狗吗?东方仗助费劲探出头,但被女佣遮挡住,什么也看不见。一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似乎是谁把布袋打开,将糖纸剥下来。接着是一些安静的咀嚼声,饼干被咬得脆脆地响。
又安静了会儿,这次传来了新的声音。
??“铃美姐姐吗?”
是一道小男孩的声音,似乎很久没说话了,语调有些奇怪,沙沙哑哑的,像石子磨过地面。
??“......不知道那家伙下面的名字是什么,我不关心。”女佣冷硬说着,“在这宅子里大发善心可没什么好事,特别是负责照顾你的。”
小男孩轻轻笑了两声。
??“姐姐你是好人。”他这么说。“但好人总是活不长的。”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要不也不会被选来照顾你。”
??“姐姐说得好听,谈不上什么照顾......这里又哪里有人呢?只是条狗罢了。”男孩又剥了块饼干嚼着,很开心似的,“姐姐可不要心软呀。姐姐是第几个了呢?总有人......”
他的声音又低下去,听不见了。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把我带来这里的人说,我是发了烧被丢弃在街上的,他好心救治了我。而我呢,为了报答他,只能乖乖在这里当一条狗啦。”
虽然他的声音听起来甜甜的,但东方仗助心里只是愈发冰冷。要不是岸边露伴在身后拽了他一把,他可能会冲出去揍上面那宴会中心的人,不,那东西根本不能称作是人。
可这也仅仅是一段幻象罢了,什么也改变不了。所以东方仗助还在这里,只是安静地听着。
??“所以姐姐也不用可怜我。嗯——最好也不要跟我说话了。人总会对说了话的对象产生感情,即使是条没有回应的狗也一样。大家都以为我不会说话呢?可是今天是节日吧,我有点儿开心啦,没忍住就说了。不过姐姐下次来的时候......如果姐姐下次还来的话,就不要跟我说话了。”
??“......”女佣沉默下来。
可能真的是很开心的原因,小男孩还是又说了几句,“我不可怜的。就像少爷说的那样,我留在这里只是因为他救了我一命。等他的恩情抵消了,我就走啦。”
??“你能怎么走呢?你怎么能够逃出这里呢?”女佣的声音低下来,带了些哽咽。“你连字都不认得,眼睛也......你甚至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
??“姐姐哭了吗?别哭.......”小男孩摸索了一会儿,他小小的手伸过来,拽住女佣拖到地上的长裙。东方仗助盯着那只瘦弱的手,也是唯一他能看到小男孩的地方。“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