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街道上路灯亮着,岸边露伴注意到那家餐厅今天开了,里面的光线从窗户传出来,看来今天没有停电。
果然,拉开纸拉门后,白炽灯正稳定工作着,将屋子里照得亮堂,跟昨天的氛围完全不同。东方仗助听到拉门的声音,从一楼左侧的门走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本书,上面画着一只奇怪的猫咪。岸边露伴这才注意到靠左边角落的地方还有一扇低矮的门,似乎是通往储物间的,刚刚那一瞥下能看到里面堆积如山的书。
今天的东方仗助穿着红色的宽松卫衣和黑色的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毛绒拖鞋,看来说他住在这里的话并不是假的,大概二楼就是起居室。
“你好呀,露伴。”
东方仗助从桌后又推来一把椅子,放到岸边露伴身前,他则坐到昨天的地方去了,把手中的书摊开在一旁。岸边露伴没有坐下,而是先把袋子中的书一一拿出堆叠在桌子一角。
“这些书都很好看,我也得到了不少素材,你收集书的品味还不错。”岸边露伴先是认同地说道,“但是这些更像是都市传说或是神话故事,我想知道有没有更真实的案例。”
“我记得这里面也有奇怪的真实疾病吧。”
“我想看的是更奇特的、更诡异的案例。”
东方仗助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漫画家认真的神情。漫画家不认输地回视着,一边坐到了椅子上,大有一副可以瞪到天荒地老的模样。
“你知道有句话叫好奇心害死猫吧。”
“没有好奇心的话,漫画家就无法创作了。”
迄今为止,岸边露伴去过许多地方、听过许多奇怪的传闻,甚至也亲身经历过不少怪异事件。这都是他的好奇心导致的,而遇到危险的情况也不在少数。岸边露伴虽然不想因为意外丧命,毕竟死了就不能再画漫画了,但是如果失去了好奇心,他从现在开始就无法画漫画了,这又跟死了无异。只能说岸边露伴尽量将自己的好奇心控制在可控的范围内,让自己数次从危险中逃脱出来。
东方仗助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一般。他拿起刚刚从里间带来的有着奇怪猫咪封面的书,在两人间摊开来。那本书就在他的手边,并且正好是朝着岸边露伴的方向的,倒让人觉得他是特意放在那的一样。
东方仗助将书翻到第一张插画的地方,上面画着一只猫,从画面外伸进来一截尾端有圆环的绳子,而这只猫正像人一样,竖直站立在上面,将脖子套入绳索中。它的一只脚站在圆凳上,另一只脚后蹬着放在后面,摆出一个像在跳舞的姿势。
画面的下面是印刷整齐的字体,“猫舞蹈病”。
岸边露伴被这诡异的图画吸引了注意,这是一张黑白的插图,它的描绘手法像是儿童绘本的画风,在物体描边的轮廓中用粗粗的线条随意铺设作为填色。画中的猫咪正张嘴笑着,露出的尖牙像是怕吓到看画的小朋友一样,被处理成圆润的模样,它的眉角弯曲成诡异的弧度,像是在极力表现这个夸张的笑容。
岸边露伴感觉到一丝寒意,只能用诡异来形容这幅画面,充斥着矛盾和虚假。他移开视线,看到下面写着的字,反而让他有了种回到现实的感觉。
“‘猫舞蹈病’。你是指1950年,在日本水俣市发生的那场案件?”
“是的。1950年,水俣市的渔民们发现海滩上突然出现让人匪夷所思的景象。无数的鱼群从大海中向岸上涌来,同时,大量海鸟的尸体不断从海面下浮上来。
到了1953年,水俣市的很多猫开始出现奇怪的行为,无论是家猫还是流浪猫,都纷纷从街头跑过,疯狂地冲向水俣湾的沙滩,同时肢体动作扭曲着,像是在跳舞一般地跳入海面。这种大量猫咪自杀的怪象被当地人称为猫舞蹈病。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共有五万只猫咪先后投入海中,这就是当时的猫自杀事件。”
“这确实算是怪异的病症,之后也在当地人的身上蔓延开来。”
岸边露伴搭话道,因为这些天在查相关资料的原因,他对这个事件并不陌生,此时便顺着东方仗助的话说了下去。
“没错。”东方仗助向后翻了几面,给岸边露伴展示另一副插图。
仍旧是粗线条的画风,填色像是用纯黑的马克笔胡乱画上去的。画面中是一个小女孩,她肢体扭曲地躺在床上,张着嘴,眼睛向上翻着,一只手反绕在背后,另一只手高高举过头顶,下半身隐在被子中。床头放着探病的水果,以及两只玩具小熊。其中小的那只熊被熊妈妈抱在怀里,微笑着的熊妈妈一只手遮住它的嘴,另一只手则捂着它的肚子。两只小熊可能是白色的,没有被涂色,只有小的那只,被熊妈妈遮住的肚子处,胡乱地画着几笔黑色。
“到了1956年,一场怪病在水俣市居民中蔓延开来。起初是一位叫田中静子的五岁女孩被送到医院,她无法行走,并且全身抽搐,没有清醒的意识。人们意识到女孩的症状和三年前那些跳舞的猫非常相似。没过几天,她的妹妹实子也因为同样的症状被送入医院,甚至更加严重。后来是静子的各种亲戚,再后来是更多的人。
怪病防治委员会在水俣市医院成立,但找不到原因,也找不到治疗的方法。当地的研究人员又请来熊本大学的研究人员协助调查,研究人员走街串巷,并且开始解剖几年前死去的猫咪和鱼的尸体。可是没有细菌感染,不是病毒传播。最终他们发现死去的猫咪大部分是捡拾人类剩饭而生存的,于是开始调查食物。
可就在这时,怪病防治委员会突然出面,让熊本大学的研究人员停止对海鲜的调查,说他们不需要研究组的帮助。偷偷调查的研究人员最终发现是海鲜中含有的过量甲基汞,也就是水银的成分,导致了大脑中神经系统的损坏。而罪魁祸首则是水俣市的政府重要税收的来源——窒素工厂,也就是说过量排放到海中的化学物质是导致这一切的原因,而政府发现真相后便试图掩盖这一结果。
其实早在20年前,当地渔民就向政府抗议过工厂的排放导致的渔业、和水资源的污染,但由于窒素工厂给政府带来了巨大的收益,所以在表面上粉饰太平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虽然最终揭露了真相,但这个病是无法治愈的,包括很多的孕妇后来产下的婴儿也深受折磨。最终有近一万三千人患病,一千二百多人死亡。”
岸边露伴又看了眼那副插画。
“这的确是真实的案例没错,但是倒也称不上是更奇特的、更诡异的事件,因为这实际上是人为造成的结果。”
“嗯,所以我要说的是这之后的故事。”
东方仗助将书页翻到最后,那里是一张全家福。最小的两个女孩站在最前面,一人抱着一只小熊,而身后是五个成年人,似乎是小女孩的父母和表亲。这并不是一张手绘的插画,而是一张真实的照片。但从这张照片里并不能感受到全家福应有的那种温暖的气氛,反而倒是一种让人鸡皮疙瘩都要立起的冰冷的感觉。
照片中的每个人都是笑着的,嘴角上扬着。但他们不像是在看着镜头,反倒像是在盯着画面外的存在,每个人视线的方向都不相同。他们的身形被宽大的白色长袍掩盖住,看不清动作。而大一点的那个小女孩怀中正抱着一只黑猫,猫咪的尾巴很长,从她的胳膊上垂下去,又在尾端往回弯折,形成了一个圈,看久了,竟让人联想到第一张图中从画面外垂下来的绳子。
岸边露伴盯着这张照片,有一种凉意从脊背处渗上来,让他觉得颈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白炽灯灰冷的灯光照在书上,更泛着白,让岸边露伴突然觉得昨天暖黄的蜡烛更适合这间屋子。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盖在了照片上。
“你很冷吗?”
“什么?”
岸边露伴顺着东方仗助盖在照片上的手向上看去,只见后者微皱着眉,一副关切的表情。东方仗助一只手放在书上,另一只手则探过来,摸向岸边露伴发带下方的额头。他干燥的、带着暖意的手擦掉了岸边露伴额上的冷汗,岸边露伴绷紧的心在隐秘的部分偷偷放松下来。
东方仗助收回手,又盯着岸边露伴看了几秒,像在确定他的神情。之后,他才挪开放在书上的手,继续说了起来,
“我想你也猜到了,这张照片拍摄的是田中静子的一家。这张照片的来源已经无法考证了,这本书也只有这一册,作者不明。但可以知道的是,这张照片是拍摄于1980年之后的,也就是说,这张照片拍摄的,并不是活人。
1950年的那次事件并不是止步于那里,感染上那个病症的人,除了最开始那批症状严重的,之后随着污染的防治,新感染上的人逐渐减少,也不再有死亡案例了。按理说这是一个地域性的、在那个工厂建立的时间段里发生的疾病。可是从那之后,在日本各地、甚至是全球各地,都出现了类似症状的人。
或许可以用他们通过某种途径接触到了甲基汞来解释,但事实上他们的症状不完全符合这个病导致的物理症状。根据网络上和很多人的笔记上的情报来看,感染这种怪病的人,会突然痴迷上跳舞。起初只是在日常生活中对舞蹈感兴趣,之后就会逐渐控制不住自己,到空闲时就会独自一人跳起舞来。到了最后,他们会以各种方式,跳着舞,最后自杀。
有的人是跳楼,有的人是上吊,有的人是投海,有的人是割腕,也有人旋开了煤气开关,在密闭的房间中跳舞直到死亡。”
说到这里,东方仗助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岸边露伴。而可能是在认真听着的原因,岸边露伴也不盯着照片了,反而直勾勾看着东方仗助。东方仗助舔了下嘴唇,又继续讲述。
“根据记载来看,这些人声称在一切发生之前,都见过一只黑色的猫咪。接着在症状不断发展的过程中,他们总会在生活的各个角落里,在余光中看到穿着白色袍子的人。他们的身形并不一致,有的像是小孩子,有的像是男人,有的又像是女人。”
“你是说他们遇见了田中一家人。”
“是的,并且这样的事件从1960年直到最近几年,都时常有发生。”东方仗助合上手中的书,将其放在桌角那堆书的最上方。“那么,这个故事满足你的要求了吗?”
“嗯——确实是个很不错的素材,可以画成一个好故事。”岸边露伴拿起空了的帆布包,从座椅上站起来。“今天你再帮我挑几本书吧,我想这个故事还可以再填充一些细节。”
“...好。”
东方仗助停住从抽屉里拿出发带的动作,又合上抽屉,转而到一旁的书架上抽出几本书来,放入岸边露伴的包中。
岸边露伴最后确认了一下包里的内容,便向门口走去。而东方仗助也一副要送他的样子走到了门口,甚至在岸边露伴拉开门的空隙中,换上了一双运动鞋,这让岸边露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啊,”注意到岸边露伴的视线,东方仗助举起手,解释起来。“我正好一会要出去,去便利店一趟,先换下鞋。反正一楼我是拖鞋和外出用鞋都穿的。”
这么说着,他又退回到屋里,重又坐回刚刚的位置去了。岸边露伴看了他一眼,关上了门。
5.
“喵~”
猫叫的声音。
岸边露伴刚刚关上拉门,便在耳边听到一声黏腻的猫叫声。声音是从书店的对面传出的。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到一根黑色的尾巴绕过一个墓碑,不见了。
黑色猫咪。
这让岸边露伴想到刚刚的那个故事。
对面的坟地建在一个斜坡上,最底下的那层歪歪斜斜地竖立着十几个墓碑,往远处延伸着。一个在中间的台阶连接着上面两层,而最上方则是一大片平整的地面。那只猫咪就钻入了最下面那层的一个墓碑后方。
要不要去看看呢?虽然还在这么思考着,但岸边露伴的脚步已经朝传出猫叫的方向走去了。真是有趣啊,如果真的是像故事里的那样...那么,碰到猫咪后,他也会遇到田中一家吗?
幽蓝的月光照着路面,让岸边露伴能够看清脚下的道路。他从平整的水泥地面迈到草地上,接着顺着斜坡走到那片坟地前。将帆布包放在将将够到腰部的围墙上,岸边露伴用手支着墙体,翻了进去。
“喵~~”
又是一声猫叫,这次更近了些。岸边露伴朝里走着,绕过两个墓碑,在第三个歪斜的墓碑边见到了那只猫。
这是一只通体黑色的猫咪,它的尾巴很长,绕过墓碑底部的一角,又蜷曲回去,在尾端形成了一个圈。
这一刻,岸边露伴觉得一股刺人的寒意从脚底涌现出来。但他仍是上前了两步,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