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都已是盛夏,而在西北气候多变,昼夜温差极大。白天,阳光刺眼,热浪滚滚;夜晚,寒风凛冽,气温骤降。即使这样,也有一份独特的神秘色彩,繁星点点的夜空、广袤无垠的草原,黑暗中孤嚎的群狼……
萧璟宣来营州已两月有余,早已适应了这里,相比起南疆潮湿多雨的天气,这里对他来说,已最舒服的军营。
时常独自一人在草原上策马奔腾,有时晚上躺在青青绿草上,看着天上繁星点点,有时与将士们烤全羊喝大酒……看似轻松自在,暗地隐藏炫黑之中伺机而动。
子同从密信点取信回来,其中侯府的几封信函,急忙跑出去寻将军,萧璟宣正骑马回营,看到子同手里的信件,立即跳下马,将缰绳扔给子同,转身朝他的帐下走去。
子同端着热水进来营帐时,正好瞧见将军看着信件,将军眉头紧锁,思忖劳神,时不时的对着舆图比划什么,这是什么信件?
璟宣把其中那封信收好,又将其它几封丢到炭盆里,片刻烧尽,接过子同的巾帕,擦洗了一下,继而吩咐道,“你去请薛副将和马都统来一趟。”
上面顶不住压力,计划派朝廷大臣来稽查营州,看来有人按捺不住。同薛副将和马都统商讨完事情后,已是深夜,月挂当空,城墙上有几个士兵在巡防,远处依稀传来狼嚎声……
璟宣看着黑夜压顶的穹庐,有种风雨欲来的气象……
框屿的密函中,简要讲述方锦茵所做之事,但之前母亲的家信中,把她入府后件件趣事,写得详细有趣,难得把母亲逗得活泛,信上说每日准点晨昏定省,做团扇,鱼汤,黑米糕,晒荷叶做糯米饭,摘荷花,放风筝。甚至在荷塘里泛舟,将府里的暗哨都吓得不轻。有时候,她什么也不干,就在亭子里坐着,看着一池荷塘发呆一整天……
萧璟宣与两位大将商讨完后,便独自登上城墙,此时已脱去盔甲,穿着玄色直裰,身披大氅,双手背放站在城墙上,看着漆黑的城墙外,身后需要护的百姓家园,前方深黑广袤草原,不知前途几何……侯府那位妾室扰得内宅不宁,母亲本就不喜内宅纷争,想必母亲正愁容未消,自己身在事非外,将母亲留在漩涡中,想想自己真是不孝!
待回府时,定要好好管教萧家家规!
夏日炎炎,外面火气逼人,院里的那几株茉莉却开得热闹,香气填充整个庭院,反面旁边的芭蕉衬得毫无生机,芭蕉叶被热气灼得往下搭拉着……
锦茵手里轻轻打着扇,看向窗外,正思索送什么给小侯爷合适?衣物太贴身,未谋面就送衣物,太过于亲密:送配饰,边关将士佩戴也不合适……
这时,外面丫鬟传话,国公府大娘子来访。正在洱院与太夫人喝茶。
“姐姐?!她怎么来了?”转而又想了想,轻声对秋菊说:“国公府夫人一般不会只带紫兰一个丫鬟,你叫上秋霜,让她陪同我去洱院,你去找姐姐随行的丫鬟打听一下。”
“小姐,秋霜?她可是太夫人——合适吗?”秋菊轻声问,一脸疑容。
锦茵朝她点点头,“太夫人待我们主仆这般,从未苛责于我们,我们若这般防范,太过于小人之心了。”其实,她心中总觉得秋霜不似普通丫鬟这般简单。
于是,锦茵不顾秋霜撑伞,顶着烈日急急忙忙往洱院快步走去。
到洱院时,令仪正与太夫人喝茶谈笑,锦茵在廊下,整理一下自己仪容,轻步走进去……
不到一盏茶,令仪告辞太夫人,与锦茵一同来到她住的西院,便打量起这院子来。
“你看,这院里,茉莉花清香袅袅,淡雅清香,……再瞧角落处那株芭蕉,我感觉自己宛如这株芭蕉,你可知道,这生长在北方的芭蕉,要看当年的气侯,土壤环境才有可能开花结果,芭蕉自己无法决定生在哪里好。”
刚才,进来时,秋菊附身过来,轻声提了句,庄子上的姨娘有孕。
锦茵之前大概了解过国公府的情况,顿时明了姐姐的来意,不能去方府,只会让叔婶徒添烦恼,此时,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舒缓姐姐心中的苦闷。
“我这里就要替芭蕉鸣不平了,你把芭蕉想得如何孤苦,其实,芭蕉本身可不这么认为。”
令仪疑惑的看着她,为何?
“随遇而安无不可,人间到处有花香,小时候读这首诗,只觉得朗朗上口,容易背,却不懂得什么是随遇而安,长大后,辗转许多地方,身边也发生了很多的不如意,特别是现在,我真真体会了随遇而安……”
“锦茵,刚才我与太夫人闲谈,发现太夫人这人,生性豁达,不拘于小节,感觉她活得通透……”两人一同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秋霜上茶后,退了出来。
锦茵暗中观察,秋霜一进门,行为规矩,眼不乱瞄,不用主子吩咐,就摒退左右,站在外院,并不在屋外廊下。
“姐姐,你突然找我,可是什么事?”知道侯府大户规矩,出门不能太久,直接问要点。
“假若我一直无所生养,我……”令仪抬头,隐忍着眼泪,只到现在才痛快哭出来。
“你不是不能怀孩子,是你和那孩子的缘分还未到”,锦茵心疼不已,起身上前抱住她,轻轻拍着安慰,用绣帕给她擦拭脸上的泪珠。
“人这一辈子很短,要么有趣, 要么老去……更何况我们这些妇人,本就桎梏在这庭院深处,若不给自己添加乐趣,真是一眼望到头了”,锦茵无奈地说道,也是说给自己听。
令仪放开心境,痛哭一阵后,略微平复后,但沉默不语,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姐姐,我们一边努力调理身子,静待缘分;一边给自己找些有意思的事情去做,这样,在等待中不失乐趣,这日子过得才有趣。”锦茵鼓励地眼神看着她。
令仪有些感触,嫁到侯府,孝敬婆母,掌管中馈,治理内宅,谨守礼数……
“只可惜,夕阳灿烂,只是晚已……”令仪脑喃喃自语,望着窗外那株芭蕉。
锦茵小心观察姐姐,从来没见过她如何低沉,她明白姐姐是在国公府压抑太久,需要找个地方缓解,她陪着她一旁,静静坐着……
想着这她小院里,偏仄,便拉着她来荷塘边走走……
荷叶碧绿,像一柄大伞,一阵风吹来,摇曳多姿 。看到塘里有些鱼,在水中嬉戏,时而不时发出‘咕咚‘的水声……
锦茵生出一计,“姐姐,你喜欢钓鱼吗?”
令仪连忙摇头,闺阁女子怎么可以学这些。
“我们让秋菊准备钓竿,我们来这里垂钓,怎么样?”
“我打小在湖边长大的,最喜欢吃鱼了,我的拿手菜就是鲫鱼豆腐汤。”锦茵想找些有趣的事,不想让姐姐胡思乱想。
令仪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笑答:“你打小在荆州,长江边长大,我只是不知道你还会炒一手好菜呀!”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令仪的鱼竿上,钓上一尾鲫鱼,令仪兴奋得叫起来,“呀,快看,我真的会钓鱼呀!”
锦茵朝身后的秋菊,抛去一个赞叹的眼视,她清楚是秋菊在鱼饵上做了手脚,又在周围撒了一些香料。
日头渐高,一行人开始回小院里。锦茵下厨,亲手烧制了一碗鱼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钓上的原因,感觉味道特别鲜美……
用餐时,令仪细细留意锦茵的神情,发现她比在方府时,更加有生动,气色也比以前要好,眉眼间有些灵动。
本以为她会愁眉未展,上次在回方府时,还有些愁容,今日看到她,已经焕然一新,对她的担忧终于放下。
令仪从进侯府见到小妹开始,面带犹豫,锦茵憋了好久,笑了出来,“姐姐,这里没旁人,还有什么不可说的?让你这般为难?”
令仪左右看了室内,无旁人,便轻声说道:“妹妹,你听过廼子街那家医馆的医女么?叫玉香的苗家医女”。
令仪思忖片刻,未曾听过,摇摇头。
见锦茵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有些着急,但又碍于是侯府口水传闻,又不敢乱说,只能隐隐地暗示一些。
“街上传,萧小侯爷在南疆平乱的时候,曾救过这苗家医女,叫玉香,为了救他,还受了很重的伤,这苗家医女当时就在军营里一刻不离的照顾你家小侯爷,你想想看,英雄救美,美女爱英雄,话本里最美的桥段呀,在班师回朝的途中,据说两人举止亲密,那个苗家医女专程在医馆任职,留在京都城……”。
锦茵脑子里出现一画面,上次去舅舅店铺的时候,正好小侯爷班师回朝,在东街时,马背上的那妙女子就是苗家医女了。
“姐姐,也爱打听这英雄救美的饶舌了?
“前些日子,婆婆一直咳嗽,我家官人就请了廼子街那家医馆的那位医女来看诊,管家说这医女去营州了!”
锦茵一愣,听到营州,萧璟宣不就在那吗?!这是要上演‘千里寻夫’?
到了下午,锦茵心中不舍送别姐姐,即使嫁到国公府,贤淑宽厚的姐姐也是一路艰难,心里有些堵,不觉中,就走到小竹林,萧璟宣的书房。瞧着一片的慈竹,顿时心生一计。
锦茵的姥爷是制作竹笛的老师傅,想当年,很多人都慕名而来为求一支姥爷做的竹笛。
脑海里浮现出姥爷制作竹笛的过程,把流程默记出来,打样测试流程,具体操作还要慢慢调整,看来要抓紧时间。
下午,秋菊带着她到各处找竹子,其实,一开始是想动小侯爷洗砚池那里的竹子,但细想一下,那里的竹子一看就是精心修剪的,应该是侯爷心爱之物,动不得——
锦茵告诉丫鬟们竹子的要求:要用老的、坚实的竹子,表面圆而平整,两头的粗细相差不大。
于是,她们几个把墨韵堂里所有的竹子找了几翻,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老又坚实的竹子……最后,秋菊想到一处竹林,那里的竹子应该是府里最老的了,还是老侯爷年轻时种下的。
锦茵一听到竹林在洱院,便凉了半截,更不敢动太夫人院里的东西,无奈躺在罗汉榻上,食指敲着额头,虽然这几月来,太夫人对她都是散漫,可毕竟不可以洱院造次。
秋菊在旁给她打扇,她瞧着洱院的吴妈妈,挺好说话,为人也和气……
不到半个时辰,秋菊便拿着一截竹子进来,交给锦茵,脸上汗水粘着头发,两庞扑扑的,笑着道:“姨娘,你看,这个怎么样?”
锦茵眼前一亮,看着两米多长的竹枝,敲了敲竹节,就是这样的老竹,好奇的问道:“你是哪里找来的?太会挑了,太合适了”。
秋菊笑着应道:“奴婢是去洱院,找了太夫太身边的吴妈妈,奴婢跟吴妈妈说,我家姨娘想做支竹笛,想在竹林找根合适的竹子……结果,吴妈妈什么都没问,还帮着奴婢选竹子,最后,就挑中这根”。
看来是一位聪明又谨慎的人,不管怎么说,这两米多长的竹枝,够她做竹笛了。
秋菊提着一箱子进来,回禀道:“奴婢去了工坊那边,借了一些小巧的锯子,钻子工具,不知是否用得上”。
真是聪明的秋菊,有了这些小锯子,钻子等工具,先按笛子的长度锯成节,接着打通内节,削平外节内外都要尽量求得光滑,有一些竹皮粗糙而不美观的地方,用刨子刮去一层薄皮。
最难的就是比量尺寸,决定音调了,锦茵把竹笛本体材料弄好以后,量一下内径和长度,根据它的粗细和长短,来调音和挖孔。这是做竹笛的过程中最重要也是最困难的一步,姥爷曾告诉她;因其中一个孔挖得不对,音调便不准,而使整个笛子报废。
在挖孔的时候,锦茵对这些工具实践操作不够熟练,半天了都只钻了一个孔,手上还起了一个水泡……
夜晚的侯府,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在洱院内室里,太夫人杨氏正在用生姜老酒泡脚,旁边伺候的吴妈妈正在给太夫人按摩穴位,时不时的闲聊几句。
“按方姨娘这方子泡脚几次,浮肿好了很多了”,吴妈是太夫人的陪嫁,她儿子子同给小侯爷做侍卫,以知足常乐立命于身。
“白天,你在竹林转了许久,找什么呢?”
“老奴在院子里那些竹子中,想找一根适合做竹笛的竹子,方姨娘的秋菊来找奴婢,说是想做一支竹笛,奴婢想着,竹林里的确有许多老竹子适合做竹笛,便帮她找了一根”,吴妈边按摩边笑着道。
“她做竹笛?街市上到处是,至于到处翻腾?”太夫人疑惑,竹榍最是伤人双手,何况是姑娘家的嫩手。
“回太夫人,老奴猜想方姨娘是想做支竹笛送给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