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破云殿之事,最终以贤妃出面调停,以做平息。两位皇子与少将军分别为前后挑事者,被罚跪在奉先殿前两日两夜,还得一起跪。
聘羽是来自林惠的长公主,本是不便处罚的,若非她一直不依不饶地要求薄惊秋道歉,也不必禁足在自己的殿宇。
正巧,林惠皇帝来了信函,说自己的女儿是私自跑到堰舒的,在成亲前,还要劳余庆帝与皇后多多指点,遂才罚了三日禁足,小惩大诫。
夏侯曜无事。他本就被烧了宫殿,又吐了回血,当日还好言相劝却被“打”,于外人看来,实在是个十足的受害者。
夏侯昀却气得不轻,在奉先殿内砸了好几个香案,大叫着夏侯曜就是在装!自己与三哥根本就没碰到他一根汗毛!他装出那副恶心人的模样,不就是给宇文渊与薄惊秋看的!诸如此类,云云。
为此,据说那位生性胆小的六殿下在宫中,又吐了两回血。孰真孰假未可知,左右皇后姐妹是去看过的,御医也说是真病了,于是,皇后赶在余庆帝前面,又加了夏侯昀两日的跪殿刑罚。
夏侯昀却还不消停,整日在奉先殿内大骂夏侯曜道貌岸然,乃真小人也,还是德妃亲去看望,拉着他进内室聊了片刻,这才消停下来。
但,如此一来,三兄弟间的嫌隙也就更深了。
夏侯曜待身子好些,便赶去看薄惊秋。夏侯旸与薄惊秋倒还好,一个是沉得住气,一个是身子骨好,哪个都比夏侯昀强。
头一回去,夏侯昀累得都直接半跪在垫子上睡着了。
“三哥……九弟……”
“……”
“滚!”
不论夏侯曜是何时去,又是如何的柔声细语,得到的,永远都是无视与一个滚字。
薄惊秋同他们跪在一处,也是实在憋得慌,却也无可奈何。
此次,应该多少长些记性了吧?临走前,夏侯曜看着薄惊秋跪得笔直的背影,心疼不已。
回到破心殿,瑞丰迎了上来:“殿下。”
“她还是不肯收?”夏侯曜见瑞丰的表情便明白了。
“……是。”瑞丰跟着夏侯曜来到写字作画用的方案前,上面摆着几张字帖:“奴才好说歹说,讲明了这些都是殿下您用了心的,一笔一划、一字一句都是用了心的。公主不是想学中原文字么?这便是再好不过的了。可、可公主连看都不看,只叫侍女全都丢出去,还叫奴才别再到芳菲榭去了。”
“她对三哥倒是真心。”夏侯曜看着字帖,若有所思。
“殿下,依奴才看,这聘羽公主不久便会同三殿下成亲。”瑞丰道:“她是救过您,可如今这般架势,奴才倒觉得是要同咱们势同水火了。殿下又何必去讨好她。”
夏侯曜点点头:“她是个直性子。”
瑞丰道:“殿下,那您这……还送么?”
夏侯曜道:“你每日还是照旧时辰送她。”
瑞丰撇撇嘴:“可公主不要啊!”
“要不要是她的事,送不送是我的事。”夏侯曜淡淡道:“她扔出来,你不会隔日再送;她若是烧了,我再写便是。”
瑞丰叹道:“殿下若是将对公主的耐性给少将军与——”
夏侯曜翻动字帖的手一顿:“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法子应付。”
瑞丰瞧着主子的思绪像是飘远了,忙道:“殿下,今夜的宫宴,翰林院李家的姑娘也要来。”
“李云心?”夏侯曜有所耳闻,翰林院掌院李鸿程家的独女,自小便能吟诗作对、颇具才情,乃堰舒极有名的才女:“是要指给……指给他的那位?”
“是。”瑞丰小心翼翼道:“如今这情形……殿下……”
夏侯曜道:“她是来退亲的?”
瑞丰道:“殿下说笑了,要退亲也不该进宫来,况且……少师大人也一直未允这门亲事的。是皇后娘娘吩咐人,将她接进宫赴宴的。”
“那便是慰问了。”夏侯曜怔怔道:“皇后真是好兴致。”
瑞丰忍不住嘟囔:“便是慰问,也还轮不上她!少师大人可从未应下这门亲事!”
“我与宇文渊又有何干系。”夏侯曜轻声呢喃,眼神放空,已是走神的状态了。许久,他指着架子上的衣裳:“替我更衣吧。”
堰舒立朝虽还不久,但在外有几员猛将,在内又有肱股之臣,举国内外与朝中上下倒都是一切平顺的,余庆帝也喜好热闹,遂大内时常有宫宴,宫人们都习以为常。
御驾回銮,后宫诸事便由皇后姐妹操持,一切俱井然有序。
夏侯曜一边轻轻咳嗽,一边走入太和殿。时值傍晚,宫宴尚未开,他便走到后院,站在颗颗花树下细赏繁花。
这些树……倒是与祈国寺中的那些聚缘树有几分相似。
宫人们往来其间,夏侯曜本在失神地想着一些事,几句话却清晰准确地传入耳中:
“还是长公主呢!连‘觥筹’的‘觥’字的不认得,当场念错,真是丢人。”
“林惠那马背上的草莽国,怎能与我堰舒相较?”
“太子殿下尚未确定登基,这三殿下也是日后炙手可热的帝位人选。唉,实在可惜啊,要与这样的女子结亲,真是……我看她是连话都听不懂的。”
“可不是么?瞧她说话那样子,我看了都难受。咱们三殿下金枝玉叶的,怎能忍受这样的‘公主’做妻子。”
夏侯曜越听,眉头皱得越深。瑞丰最懂他,察言观色下正要站出去喝止,忽然听到一道极其温柔的女声用略带严厉的口气喝斥:“住嘴。”
几个站在长廊下偷偷嚼舌根的宫人一惊,顿时乱作一团,待看清来人后,躬身齐道:“李姑娘。”
夏侯曜见此女一身既得体又不招摇的宫装,便知她十分重视今夜的宫宴。她长得比一般的女子略高些,与聘羽不相上下,身形并不单薄柔弱,面容十分平静有度。
她迈着从容的步伐走近,眼中却有些愠怒:“背后枉议他人长短,成何体统?合该铰了舌头,送去刑狱司服役。”
几个宫人立刻吓得跪下,磕头连连道:“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李云心的神情稍稍定下些来:“公主远道而至,带来的也是林惠国上下的亲好之意,她自小在草原上长大,只会讲家乡话。便如你们,不也是只会讲中原话?若是你们到了林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却被人嘲笑不会说话、不懂念字,你们又作何感想?心中又是何种滋味?”
宫人们只管跪趴在地,不敢言语。
“……将心比心。公主日后是要同三殿下成亲的,会在堰舒长久地居住,便是她无论如何也学不会讲中原话,那也是圣上与三殿下要操心的事。”李云心道:“若是再叫我听到宫中有人嚼这样的舌根,我便告诉圣上,你们几个首当其冲。”
宫人们连连磕头,说不敢了,再不敢了,也会约束其他宫人,云云。
李云心见他们磕头,伸手道:“起来吧。我也只是在纠正你们的言行。你们既在宫中伺候,自是不同宫外的,需格外注意些。所谓祸从口出,宫墙内一个不留神,就是要掉脑袋的。况且,我并非你们的主子。”
内侍们道:“姑娘自是主子,宫内宫外都是主子。”
李云心挥挥手:“罢了。你们去忙吧。”
夏侯曜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直到李云心携侍女们离去,才对瑞丰道:“宇文行郎倒是真心为儿子好的。这样的女子,比得上国朝最尊贵的公主。”
“……”瑞丰想问,那殿下是赞许少师大人娶李姑娘的么?但见夏侯曜的样子,倒不好说他是否已认定宇文渊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