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走出重华宫的门,夏侯曜便急忙叫霍刀:“跟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上紧赶慢赶、火急火燎地回到锦心宫,屏退宫人,夏侯曜立即问:“阿渊呢?阿渊如何了?方才在外头你想说的是阿渊出事了么?!”
他表现得实在是情真意切,毫无破绽,竟比方才关心余庆帝更甚。霍刀看着他,不禁皱起眉头,似是有些不解:“不然。臣所言之事,乃圣上遇刺一事。”
“我问你阿渊现下如何!什么下落不明?你可有他的消息?!”夏侯曜上前,抓住霍刀的肩膀:“你不该到我身边来!阿渊若是出了事……若是他出了事……我定要……我定要……”
“属下到殿下身边,是遵从主上的命令。”霍刀紧紧地盯着他的脸:“若是主上……殿下要如何?”
“我便同他一起去了!”夏侯曜自嗓子眼里哽咽出声,看得霍刀一愣:“殿下有心了。”
“你快说!!”夏侯曜泫然欲泣,一副要在人前强忍泪意的模样,可眼泪已经溢满眼眶,根本止不住:“你是他的心腹,一定知道他没事的!对不对?!”
霍刀摇头:“属下不在主上身边,但属下相信,主上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
夏侯曜一整个呆住了,眼神愣愣的,忽然流下两行眼泪:“相信……你,连你也……”
一边说,一边惶惶然地转身走向贵妃榻,只是走到一半,忽然脚下一软,整个人摔倒在地。
“殿下!!”瑞丰惊呼一声,和霍刀一起上前,发现夏侯曜面色如纸,竟是晕过去了:“霍大人,快将殿下放在榻上,去请御医!快去请御医啊!”
霍刀二话不说地照做,内侍们匆匆奔向宫门外。不多时,御医院留守的林院判匆匆进入破心殿,为夏侯曜诊脉:“霍大人,殿下无大碍,只是一时急忧攻心,没能上来这口气。”
一炷香后,夏侯曜悠悠转醒,按照御医的嘱咐含了参片在嘴中,尚还在半昏迷的状态,眼皮都没睁开,便呼喊着宇文渊的名字。
瑞丰心疼道:“霍大人,少师大人他究竟是生是死,你倒是给个准话啊!别叫我家殿下这么担忧,再这么下去,怕是连血都要吐出来了!”
霍刀道:“我当真不知。”
“阿渊……”夏侯曜睁开眼睛,见霍刀还立在榻边:“……你、你做什么,还不快、快去找他,找不到就、就……就别回来!”
瑞丰连忙拍着他的脊背,帮他顺气:“殿下您别急。”
霍刀道:“请殿下恕属下不能从命。属下只能效忠一位主子,主上临行前吩咐,叫属下绝不能离开殿下半步,属下也绝不能辜负主上的期望。”
“你、你难道要我,要我亲自去找么?!”夏侯曜一边说,一边艰难地起身,作势要下榻:“好,我去,我去找他……我不相信……他不会的……”
霍刀拦住了他:“请殿下休息,养好身子。”
夏侯曜一把打开眼前的胳膊:“我非要见着他平安,否则还要这副身子做什么!”
霍刀道:“……是。属下这就去,请殿下休息。”
夏侯曜见他应下,捂着胸口喘着气地坐回去:“……你也见过了,阿渊对我越好,我在宫中便过得越不好。若是得空,还请大人劝着些阿渊。”
“……”霍刀看着他。
“我相信霍大人,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夏侯曜定定道:“便是他当真……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我绝不信,什么都不信。我要见到他,是死是活,我都要见到他。”
霍刀拱手道:“是。”
“若是……”夏侯曜将目光投向殿门:“我便随他去了……左右没了他,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更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这些年,若非他在身边……”
霍刀迟疑道:“殿下本不必过这样的日子。”
夏侯曜缓缓转过视线:“……什么?”
“殿下只需与主上成亲,主上自会护着殿下。”霍刀道:“届时,主上可以心愿得偿,殿下也无需步步为营。”
夏侯曜发着呆,呢喃道:“是啊,是……你说的没错……可现下……现下阿渊,不……只要,他只要能回来……我……”
说着,竟是不顾旁人般地自言自语起来了。
霍刀看了片刻,道:“殿下,属下告退。”
霍刀走后,因夏侯曜的脸色实在不好,瑞丰也不敢说话。
“他明知我要做什么,明知我必得做成,却还这般……!”夏侯曜捏着榻角,将额头上的帕子拽下来扔掉,俨然已是个好完全没病的模样了:“他的手下竟敢这般对我说!”
“殿下,那只是……只是霍侍卫的一面之词。少师大人说不定……”瑞丰也不敢多说,捡起帕子:“殿下的眼睛。不敷着额头,也要敷着眼睛,都哭肿了。”
夏侯曜擦干眼泪。对他来说,再多的眼泪也不过是眼眶中的水罢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毫无难度。
“殿下,那柏内监的消息……”瑞丰迟疑道:“难道少师大人当真……”
“不会。”夏侯曜将脸上收拾好,已是一副彻彻底底的冷静淡然的模样了,丝毫不见半分的担忧与伤心,仿佛方才是被鬼上了身,根本不是他自己:“哼,他就从未信过我,他的手下自然也是,不管我装成什么程度……当真是一对狐狸似的主仆,奸诈狡猾。”
瑞丰道:“您是说……”
“这般淡定,不过是早有宇文渊的消息,却不肯对我说罢了。”夏侯曜冷笑道:“也罢。没事便好,否则,我在那个该死的家伙处受到的羞辱,又算什么……”
况且,棋子尚未物尽其用,是没有资格自行销毁的。夏侯曜想着宇文渊那张带着得意笑容的脸,还有陆驳言那副讨人厌的样子,攥紧了拳头。
“殿下,您就一点都不担心么?这般的笃定少师大人无事……”瑞丰小心翼翼道:“若是万一……”
“不会有万一。”夏侯曜冷冷道:“宇文渊是何人,我比你清楚,他又是我挑中的人,几个刺客就能杀了他?哼,你未免也太不了解他了。”
瑞丰道:“那殿下方才也太……奴才真是担心你哭伤了身子。”
夏侯曜道:“这对主仆,没一个好糊弄的。”
瑞丰连忙应声。
夏侯曜道:“现下说吧,你与霍刀是怎么回事。我的信,你们没收到么?”
瑞丰道:“奴才与霍侍卫本在祈国寺正殿外守着,还有莫听住持陪同,谁知一队人马突然入寺,不由分说地将我们团团围住,仗着人多势众,竟强扣下包括祈国寺中的众僧……”
夏侯曜不禁愠怒,他这个大哥平日里装得道貌岸然,一出手是杀不了他,也动不得余庆帝的,还连带着殃及他这个无辜的池鱼,还不如不出手:“当真是宇文渊说的,草包一个。”
瑞丰抬头:“殿下……?”
夏侯曜揉着眉心:“是陆驳言的人。”
瑞丰道:“不错,奴才们被相府的人手控制着,直到第二日破晓才被放,却是什么都没做,单单扣了半日的。”
哪里是什么都没做。夏侯曜想着春风楼内发生的点点滴滴,心中越发恼怒愤恨:“你去吧,做你该做的事。”
御花园内,林院判道:“霍侍卫不必相送了。”
“林院判。”霍刀颔首:“我正好有一事想请教。”
“是。”林院判深知眼前的人得罪不得,恭恭敬敬道:“霍侍卫这是要去哪里?可是少师大人安排您去做差事了?”
“主上的事,你也敢打探。”霍刀冷了声音。
林院判低头,道:“岂敢,是下官失言了。那霍侍卫您忙,下官告辞。”
“站住。”霍刀道:“方才替六殿下看病,结果如何?”
林院判神色疑惑:“下官方才并未撒谎,殿下确实无大碍,只是急忧攻心,一时气血上涌,也是殿下平素的身子略差些,若是旁人,倒还不至于到这般地步。”
“……急忧攻心?”霍刀在嘴里细细咀嚼这个词,眼睛微眯起来,目光放空:“怎么个急忧攻心?”
“顾名思义,字面上的意思。”林院判老老实实地回答:“也不知是何事,叫殿下又急又忧,这便是症结所在了。”
霍刀看了他半晌,忽尔走近,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若是敢撒谎,林院判知道是什么下场,轻重还是要掂量清楚的。”
“……”林院判眼珠一转:“自是不敢,自是不敢。”
霍刀道:“去吧。”
林院判走出几步,回头见霍刀离开的背影彻底消失,才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我说陈内侍,方才你也瞧见了,此事,我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办的。这些银票,怕是不够啊?”
瑞丰从花树后走出来,笑道:“您实在是个不吃亏的。”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少师大人的脾气,你我都清楚,若是给他知道手下人吃里扒外,我这条老命必然不保。”林院判说着,直叹气:“若非家中有重病人,急需大量银钱……”
“得了吧。您在御医院做了这些年的院判,又替少师大人做事,赚得银子还能少了?”瑞丰一边笑,一边将一叠崭新的银票塞进林院判的怀中:“院判大人,爱钱乃情理之中事。多谢相助,不必多言。”
随即二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