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川并不确定这份执念来自于谁。
镇子上的人这么多,排除掉他自己、白棠还有云枫,剩下的都有可能是这个樊笼的来源。但如果是凡人,他们再强烈的执念,力量也始终有限。于是他想到了那个神出鬼没的男孩。
更何况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大概率处于己方的对立面,除掉他显然利大于弊。
回想起老板娘“不要出门”的嘱托,凛川觉得,小镇的夜晚大概会有些有意思的事发生。
当然,只是他单方面的觉得有意思。
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白棠,只见她呼吸尚算平稳,睡颜安然。
凛川伸出右手,挽起袖子,左手食指与中指并起,在手腕上轻轻一抹。
一道紫色流光从指尖溢出,在空中打了个圈,飞向了白棠,在她露出的手腕上转了三圈,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凛川站起来,转身推开房门,走入了夜色之中。
房门合上,满室寂静。室内无风,桌上的烛火却微微一晃。
白棠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年少的自己,身形容貌都显得稚嫩,一身绣着金纹的红衣却热烈而明艳,眉眼间满是少年人的骄傲与张扬。
身边有人焦急地唤她“殿下”,她回头望去,头顶钗环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滑下一支光华熠熠的金钗来。
她满不在乎地随手一扶,将金钗扶正,身后的人才喘着气追上来,嗔道:“殿下你跑太快啦,好不容易给你梳好的头,哪经得起你这样折腾。”
“是啦是啦,谢谢瑶瑶。”她弯着眼睛笑,收起了少年人的桀骜,倒显出几分乖巧来,“可是这金冠也太重了……”
竟还委屈上了。
瑶瑶大概是早就习惯了她撒娇卖乖的小脾气,不吃这套,反倒瞪她一眼:“殿下惯会哄我。之前是谁说要打扮得漂亮一点,一定要在仙都的宴上艳压群芳的?”
“这……”某人哑口无言。
瑶瑶乘胜追击:“啊对了,有人还说万一遇上了心仪的小仙君,一定要把人迷得找不着北呢!”
她听了直想笑,却故作一脸大惊失色的表情,伸手捂瑶瑶的嘴:“快别说了!”待临近了,却是去掐瑶瑶的脸蛋,两人笑闹成一团。
“殿下你的钗子又掉了,”瑶瑶推开她,伸手整理了一下她的发髻,“好嘛,你刚才也没插正,都歪了。”
她终于安分了些,站好了让瑶瑶帮她簪好金钗。眸光却在四处打量,冷不丁扫到了不远处的一位少年。
彼时正值初春时节,仙都设宴,贺春神出巡,为人间带去轻风细雨,和煦春光,开启一整年中万物轮回的初始。也因此,整个仙都百花盛放,争奇斗艳,瑰丽无比。
而那位少年虽一袭白衣,偏生得一副极俊俏的容貌,站在这百花之中不显寡淡,反而一派清冷贵气。
当真是容颜如画,眉目成诗,无限风流。
她本身便是三界之中数一数二的美貌,能入她眼的容貌不多,这少年却叫她在一瞬间看呆了眼。
瑶瑶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才发现一位盛装的美人款款行至二人身前,正是今日宴席的主角春神。
“东君。”两人向春神行礼致意。
春神回了礼,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一边角落里的少年,打趣道:“苍梧的小殿下,你看上那位小仙君啦?”
春神亦是仙都之中大名鼎鼎的美人,一双美目顾盼流连,似温柔和煦的春风,又仿佛明媚的春阳。
她对温婉又艳丽的春神颇有好感,笑嘻嘻回应道:“东君姐姐,你今天真好看。”
“小殿下,”春神掩嘴而笑,“莫要引开话题,你方才可不是在看我呢。”
她耳尖有点发烫,却仍落落大方地承认:“那个小仙君也好看,我想跟他交个朋友。东君姐姐,你知道他是谁吗?”
“可惜我也不认识,要劳烦小殿下自己去问咯。”春神道。
她略一思索,点点头:“说得也是,我亲自去问,比较有诚意。”
她行事向来恣意,想做便会去做,当下便转头往少年那边奔去了。瑶瑶“诶”了一声,却没来得及阻止。
“小仙君!”热烈的红衣奔向花丛,如炽烈骄阳落入群芳之中,叫这百花都失色。
白衣的少年诧异地抬起头,却见明艳的少女笑容灿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眼眸微垂,将心底起伏的波澜掩盖在平静的表情之下:“我是白瑜。”
龙王最不起眼的第三子,白瑜。
认识了漂亮的小仙君,她兴高采烈,可等那小仙君抬眼的一瞬间,周围天地变了颜色。
没有小仙君,没有瑶瑶,没有东君,也没有百花盛宴,四周天昏地暗,她浮在空中,身后展开巨大的羽翼。羽翼上金翎闪耀,却缠绕着一丝丝黑气。
她环顾四周,看到了身后熟悉的山崖。
赤云崖。
梦醒了?
她惊疑不定,只听有女子空灵的声音传来。
“魔道当诛。”
一道莹莹蓝光疾驰而来,她胸口一疼,后背撞上了坚硬的山石,低头定睛一看,竟是一支通体晶莹剔透的长箭,箭身上燃烧着幽蓝的火焰,箭头刺穿她的身体,将她钉在了赤云崖的崖壁之上!
蓝色的火焰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竟窜入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浑身发冷,使不出分毫力气。
模糊的视线里隐约有个女子的身影,耳畔传来她空灵美妙的声音,远胜仙都的瑶琴,说出的话却字字句句都仿佛淬了毒药的利刃:
“帝君原本舍不得杀你。”
“可惜了,你这个样子,我不得不替仙都除魔卫道。”
“我听说凤凰不会轻易被杀死。但无法点燃涅槃之火的凤凰,又当如何呢?”
她闭上眼睛,只觉得遍体生寒。等到意识回归后,她再睁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兰泽。
她张嘴想喊,却发现嗓子哑得厉害,发不出声。
兰泽感觉到她醒了,回过身来,将手中的一条项链戴在了她的脖颈上。
“大小姐,你睡了好多天啦,练功有点走火入魔,现在估计你也不记得之前的事了。来,认识一下,我是你师父,正儿八经天榜上记了名字的水神。”
“喏,你先记着……”
她想起来了,这个场景,是她在水神庙里醒来的第一天。
她一把抓住兰泽的手,嗓音嘶哑地开口:“兰泽,我不记得了。”
兰泽顿了一下,静默地看着她。
“你告诉我,凤凰是怎么死的?”
话音刚落,眼前的场景烟消云散。
白棠猛然惊醒。
屋外风雨交加,屋内一室沉寂,唯有桌上的小小一盏烛火,安静地燃烧出一点微光。
此刻烛火也快燃尽了。
白棠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好了很多,于是翻身下床。只是眼睛尚未完全恢复,视线里仍是一片模糊,只能看到一些光亮。
她察觉凛川似乎不在,轻声喊了几句,果然无人回应。
烛火的光芒之外一片黑暗,她双目未恢复,相当于半个瞎子,脱离了那一盏灯火便彻底看不见东西了。她摸索着挪向桌子,抄起了桌上的烛火。
却隐约觉得这盏烛火有些熟悉。
来不及细看,烛火微微一晃,熄灭了。
四周彻底堕入黑暗,白棠又开始觉得脑袋隐隐作痛。
袖中微微一动,白棠低头,一点莹莹微光从袖中探出。
原来是小白,不知怎么地从乾坤储物袋中挣脱了出来,从她袖中探出个脑袋。紧接着猛地一挣,整只鸟儿飞了出来。雪白羽毛在黑夜里泛着晶莹白光,飞过的地方留下一路星星点点的亮光,仿佛一道小小的星河。
头疼不适之感似乎减弱了些。小白引着白棠到了窗边,她推开窗,只见外头漆黑一片,隐隐有闷雷滚动,大风夹杂了冰冷的雨点,时不时越过头顶的屋檐扑向她的脸颊。
连凛川这般不通阵法的人,也大致猜出了目前的境地,白棠更是清楚。
“这个阵……要崩解了。”她皱了皱眉头。她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状态,要是任由阵法自行崩解,自己残缺的魂魄就会连同这阵法中几百个非生非死的亡魂一起,烟消云散。
白棠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曾告诉过凛川,在他醒来之前只有客栈的鸽子每天会飞出不同的路线,她猜测这与阵眼有关,将路线记录了下来。
她又摸索到门边,试图推开门。然而门上却被下了某种禁制,她怎么都打不开。
她一怒之下,将灵力汇集于掌中,以掌为刀,直劈门上。
只听一声巨响,熊熊烈火燃起一瞬,房门轰然倒塌。
白棠一愣,自己明明没有动用凤凰火的力量,怎会如此?
她双目不能视物,因此也并未发现,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领口的红色宝石亮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下去,而那原本鲜红艳丽的颜色,竟然淡了些许。
有什么东西穿过重重雨幕,带着一身湿淋淋的水气,呼啦啦地落在了白棠的肩上。
白棠伸手摸了摸,意识到那是客栈老板娘养的鸽子。那只小东西啾啾地叫了两声,扇了扇因为沾了水变得沉重的翅膀。
白棠随手用灵力将它的羽毛烘干,又施了个避水的法术。鸽子看了一眼白棠,又偏过头看了一眼小白,展翅向楼外飞去。
重归寂静的房间里,有人悄悄地走过,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烛台。
“哎呀,用完的东西不要随便扔嘛,”那人抬头望向白棠远去的方向,“这谜题可不太好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