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台上的众人忙着安置伤者,冷不防却被头顶清脆的碎裂声惊了一跳。
大家抬头,只见那金光屏障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裂纹,伴着噼里啪啦的碎裂清响,消散于无形。
黑雾散去,两边的人都能看清对面的情况后,竟是各自都被吓了一跳。
踏雪台下的众人惊愕于台上那庞然大物的身躯,正随着黑雾缓缓消散。
而踏雪台上的人们则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望着一位手持折扇的蓝衣女子。
她用扇子轻轻敲着手心,周围七零八落地躺着一圈穿着鸿飞门服饰的人,个个哎呦哎呦地叫疼。
而一旁的徐至清对她怒目而视,握着佩剑的手爆出了青筋。不远处的楼月来垂着眼,一副罕见的“我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
一巴掌拍碎了结界还撂倒了一圈鸿飞门弟子的江采蓉回望着踏雪台,轻飘飘地跟白棠和东淮打了声招呼。
“东淮还好吗?”她见白棠抱着昏迷的东淮,关切道。
楼月来这才如梦初醒,几步上前来,查看东淮的状况。
他给东淮把了脉,又掏出一个小瓶子,给东淮灌了几滴不知道是什么的药水,松了一口气。
“徐掌门,你可以解释了。”白棠语气嘲讽,冷冷地盯着徐至清。
徐至清脸色惨白,像是终于有些不知所措了,颤抖着声音开口:“我……”
他缓缓地抬起握剑的手,却抖如糠筛,手还没抬起来,便突然白眼一翻,喷出一口黑色的血,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众人愕然。
人群再度如冷水落入沸腾的油锅里一般炸了起来:“徐掌门!”
“怎么回事?”
“是谁要害我鸿飞门?”
楼月来也震惊得瞪大眼睛,随即,他飞快冷静下来,喝道:“安静!”
他迅速上前查看,白棠也把东淮交给江采蓉照顾,挤开人群上前来。
众人见那徐至清不断地口吐黑血,嘴唇发紫,大都心知这是中了剧毒,各自心惊。
她一挥袖,拂开那些一拥而上的弟子,肃然道:“别靠太近。”
方才白棠与鸿飞门可谓是剑拔弩张,一众门人望着她,却是敢怒不敢言。楼月来见状,正要开口替她解释,冷不丁被一个冷淡且含着几分讥讽的声音打断:
“不知名的奇毒你们也要碰?怎么,要跟你们掌门共赴黄泉?真是……”
“一片忠心”几个字还没出口,白棠便无奈地唤了一声:“凛川。”
凛川“嗤”了一声,倒是住了口,手却没闲着。他手中暗紫色的光芒一闪,便多了一把长匕首。匕首柄挡开白棠伸向躺在地上的人的手,凛川冷笑一声:“你也是。”
白棠奇怪:也是?什么叫“也是”?那能一样吗?我可是天生的抗毒体质,怎么能跟那群小毛孩比?
凛川将匕首一挑,徐至清脖子后不起眼的一点翠色便被挑出,暴露在众人眼前。
是一片翠色的鸟羽。
“这个?”鸿飞门的弟子们一愣,显然没认出这是何方神圣,怎么会有剧毒。
还没等怀疑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凛川便不耐烦道:“都傻了?过来验毒!”
有人赶紧拿出验毒的符纸。才一触碰,整张符纸迅速变黑,甚至一寸寸地化为灰烬,那人连忙撒手,失声惊叫:“这是什么东西?”
那验毒的符纸大家都认识,带着些抗毒的功效,以免伤到持符纸验毒的人。而此刻竟然完全失效,整个被毒药腐蚀。
有人问:“这是什么,鸩羽?”
白棠摇了摇头:“我看不像,应该是孔雀的羽毛。”
那根翠羽在阳光底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中间有块宝石蓝的斑,细羽层层交叠,色泽深浅渐次晕染开来,看起来五光十色,华美至极,确实像是孔雀翎羽。
可是孔雀的羽毛怎么会带有如此剧毒?
徐至清这样的,虽然算不上世间顶级高手,好歹也是一派之主,竟然毫无所觉地死在了这奇毒之下,死状还相当惨烈。在场之人纷纷心底发寒,甚至觉得那羽毛上美丽的蓝斑,竟如一只眼睛,正幽幽地注视着他们。
白棠用灵力包裹着自己的手掌,将那羽毛捡起来仔细查看。凛川看着她的动作,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才管住自己的手,没去把她拦住。
白棠将羽毛捏在手里,只见那剧毒竟穿透了她的护身灵力,侵入她莹白如玉的指尖。凛川瞳孔一缩,却见白棠轻轻将指尖一捻,那点不祥的黑紫色便又退了回去。
是了,这家伙,好像是不怎么怕毒。
凛川不承认自己白担心一场,冷冷地想,算了,管她死活呢。
白棠注视着这疑似孔雀羽的东西,暗暗觉得此物有些眼熟。她努力从记忆里搜查着关于孔雀羽的事情,脑海里却突兀地响起一声:
“小婉。”
小婉?小婉是谁?
“小妍,小婉是你姐姐。”
“嘁,也就比我早破壳一个时辰。”
“丹朝,我不要你教训我!你爱叫她小婉就叫,我才不当你妹妹!”
白棠茫然地拿着羽毛,心里顿时空空落落的。尽管四周人声嘈杂,她却觉得自己被遗落在了漆黑空寂的夜里。
不知归处。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白棠一阵恍然,如迷路之人被牵着离开了歧路一般,从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里挣脱出来。
她一转头,便看见凛川抓着她的手,拽到自己面前,就着这个颇有些冒犯的姿势端详起她手中的羽毛。
“到底是什么宝贝,你看得如此着迷?”凛川未偏头,只是那双乌沉沉的眼珠转过来,斜睨着她,几缕碎发垂下,叫人看不清他的眼色。
惯于藏刀含讽的声音此刻带着些懒洋洋又戏谑的调子,尾音上挑,吐出最后两个字:
“师姐?”
如若真是放在寻常的修真门派,凛川这个“师弟”的举动,可以说是相当不敬了。当众拽着自家师姐的手不放,拉拉扯扯,出言不逊,态度轻佻,哪个师姐看了都要揍一顿。
白棠没有动。
别人不知,她自己却清楚。方才凛川抓住她的手时,避开了自己的脉门,还渡了些灵力过来。凛川的灵力带着几分森寒冷戾之感,一如他这个人,阴阴沉沉,冰冰冷冷,底下却掩着逼人的锐气。
似沉夜凛风,又如寒林寂雪。
虽然这股灵力突然入侵她的经脉,令她不太好受,犹如冰冷的尖刀擦着四肢百骸而过,刀锋险险避开。不过不管怎么说,总是让她清醒过来了。
凛川见她无碍,正要松手,白棠却起了戏弄的心思。
白棠就着他的手,猛地把那有毒的孔雀翎羽怼到了他高挺的鼻尖前。她力道控制得精准,只差毫厘便能碰到,于是如愿以偿地看到他猝不及防地向后一避。
“我是没看出什么名堂,师弟有何见解?”
白棠感到手腕上原本松懈的力道又突然加重,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腕,仿佛是要捏碎这把纤细的腕骨一般。
这力道只持续了一瞬,意识到她只是开玩笑之后,又再度松懈。只是凛川仍不松手,侧过头来狠狠地瞪了白棠一眼。
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初识不久打打闹闹的时候。白棠原本想哈哈大笑,又深知此刻不合时宜,便只是含笑地看了凛川一眼,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白棠本就生得好看,笑起来尤甚,眉梢眼角一染上笑意,便是红杏闹春一般的热烈明艳。此刻只是悄然一笑,显得灵动狡黠,恰似春风拂过,静水微澜。
“幼稚。”凛川突然不敢再看,只好收回目光,低声斥道。
白棠轻轻一挣,凛川总算是收了手。白棠便把那孔雀羽多裹了几层灵力,递给楼月来。
“此物如何处置,便交予涵清宫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而涵清宫是修真界第一大派,交给他们主持公道,查明真相,众人并无异议。
楼月来用法宝隔绝毒性,收起了那毒羽。
“我会将毒物带回涵清宫,一探究竟。徐掌门之死,涵清宫必给鸿飞门诸位一个交代,只是……”
楼月来望着地上已无声息的徐至清,眉宇忧虑,隐有悲悯之色。
“涵清鉴悬,明光破障。”
随着楼月来话音起落,一队人马仿佛凭空出现一般,落在他身边,颔首致意:
“龙镜已按照公子的意思,封锁此地,不知公子还有何吩咐?”
众人皆惊。只见那队人皆着白衣,衣袖衣摆处以银线绣着龙纹,确确实实是涵清宫的“龙镜”。
龙镜虽是涵清宫所创的一个组织,听从涵清宫吩咐,但除了掌门外,龙镜之人皆不需要行礼,只需微微颔首致意便可。这群人修为高深,身法诡秘,神秘莫测,但并不担斩妖除魔之责。他们的任务是处理修真界正道内部的害群之马,清理包括涵清宫在内的藏污纳垢之所,简而言之,便是清理门户,整顿邪气歪风。
龙镜在多地暗中活动,观察着修真者们的一举一动,因此许多地方都有驻点。楼月来在察觉鸿飞门有不对的时候,便悄悄地放出了信号,叫龙镜前来处理。眼下龙镜终于赶到,楼月来便吩咐他们封锁鸿飞门,并仔细搜查内部各处。
很快便有了一些收获。
有人在徐至清的居所发现了机关暗格,从里面搜出了一封信件。
信封上有个错综复杂的血红色扇形印记,形状像是半张蛛网。楼月来见到这个记号,心里一惊。
魔宗绮罗虽然已经绝迹多年,但涵清宫作为当时讨伐它的主力,与其厮杀多年,自然是对其了解颇深,有不少关于它的资料。楼月来虽然没有经历过那些混战的日子,但他从藏书阁里了解到了不少关于绮罗宗的东西。
眼前的这个扇形记号,若是把它多绘两份,拼出一个完整的圆,便是当年绮罗宗的符号。
楼月来并不确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暂时没有声张,只默默地将它递给白棠查看。凛川在一旁瞄了一眼,眼神便突然凌厉起来。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遮挡住那个印记的大片部分,只留一个小角落。白棠也看出来了,这正是他们见过的那个所谓的“邪修印记”。
楼月来也想起来了,心里更加惊悚,低声问白棠:“白姑娘可知魔宗绮罗?这,这跟他们当年所留的记号十分相似!”
白棠只是听水神讲过些修真界的事,自己却长年居住在水神管辖之地,没有亲身经历,便道:“听过一些,没有见过。”
信中只有一句话:“请徐掌门速往赤云崖。”
一阵沉寂过后,白棠先开口:“楼公子,鸿飞门这边的事还未完结清算,想必你暂且脱不开身,那便由我先去一趟赤云崖探探路,如何?”
楼月来道:“白姑娘可知赤云崖是何等凶险之地?怎可孤身犯险?”
白棠瞟了一眼身边的凛川,微微一笑:“楼公子有所不知,我师弟与这帮魔头有些恩怨,他非去不可,我与他同行。”
楼月来在师门内管小辈管习惯了,正要下意识地斥责一句“胡闹”,却想着这是他人家事,自己不好说什么,便住了口。
他转头一看,却见这对他以为关系很好的师姐弟互相吹胡子瞪眼地瞪着对方,一个眼神冷厉,沉沉如夜,隐露凶相,另一个不甘示弱,杏眸圆睁,不怒而威。
楼月来有些摸不着头脑,最后还是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关系真好。”
鸿飞门那档子破事全都丢给了楼月来,白棠顿时感到一身轻松。她先是找到了雾非烟,向她致谢。
雾非烟仍旧顶着“朱秀秀”的面孔,笑道:“白姑娘,是我该谢你。”
在从试炼境里出来的那个晚上,雾非烟便深夜来访,向白棠表明身份,两人制定了揭发徐至清的计划。只是没想到,后来还会发生这么多麻烦事。
楼月来之后的调查仍需要证人证词,白棠叮嘱了雾非烟几句,要她务必配合,还那些无辜妖修一个公道。雾非烟点头应下,忽而道:
“白姑娘,今后且珍重自己,勿要再为心魔执念所困了。”
白棠一愣,雾非烟又说了一句:
“人间种种好颜色,何须独爱那一枝春呢?”
白棠心头一动,问她:
“雾非烟,你认识凤凰吗?”
雾非烟嫣然一笑:“古往今来,世间那么多只凤凰,白姑娘说的是哪一位?”
“凤凰好隐世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