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压抑得太久了,那一场在榕树下的痛哭,对我和小罗来说,是一种久违的释放。
我们终于卸下了在人前强撑的盔甲,袒露出那些藏在心底、早已千疮百孔的部分。
那一刻,我们不再是努力撑起生活的大人,只是两个被命运击碎、却仍咬牙前行的普通人。
回刘姐家的路格外安静。夜色已深,空气微湿,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
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像两个走在彼此故事尽头的人,却还并肩而行。
走到客房门口,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我回头看他,他也望着我,谁都没有说话。
夜风轻轻吹过,夜色温柔得像是连语言都不忍打扰。
“谢谢你今天陪我和金蛋来看老中医。”我低声开口。
其实这并不是我真正想说的话,只是临时找来的一句、不知所措的过渡语。
小罗轻轻一笑,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云翼,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是这世上最执着的那种人?”
我看着他,没说话。
“哪怕经历了再多伤害,”他继续,“有些人还是愿意相信美好,还是固执地善良着,不愿让这个世界改变自己。”
我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眼眶又微微湿了:“我好像没有别的办法……我就是这样,改不了。可这样活着,真的太苦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温柔:“因为你啊……也是那个,还在为‘他们’活着的人。”
这句话轻轻落下,却像一颗石子,准确砸在我心里那个又柔软、又剧痛的地方。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只有小罗懂我。
他修行,是为了来世重逢;我活着,只是为了尽我今生的使命。
但我们都一样:都曾拼尽全力去爱,也都曾在失去之后,把自己一点一点拆解,又一点一点重新拼凑。
月光下,我们静静站着,彼此沉默,却也彼此理解。
终于,我轻轻靠近他,他也伸出手,将我抱住。
那不是激情,也不是欲望。只是两个疲惫的灵魂,彼此靠近时本能的回应。
我们没有说“要不要进来”,没有交换眼神去确认什么,只是很自然地,一起走进了同一间客房。
没有预设,没有承诺,也不需要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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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同走进客房的那一刻,房门轻轻合上,空气里仿佛多了一层湿润的静默。灯没有开,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线月光,打在地上,像某种无声的邀请。
我坐在床沿,小罗走过去倒了两杯水,我们谁也没碰,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彼此,像在等一个谁都说不出口的理由。
那一刻,我们没有接吻,没有语言,只有靠近。
他伸出手,轻轻拥住我。我也回抱住他,把脸埋进他肩膀上。我们都没有哭,但呼吸都不太稳,像是压抑了很久的某种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却又小心翼翼,不敢真的泄洪。
他吻了我,动作极轻,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道别。我没有拒绝,也没有迎合,只是闭上眼,让自己沉入这一刻。然而我清楚地意识到,他身上的味道,不是我曾熟悉和迷恋的桑岩的味道。
他的手滑过我后背时,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在发抖——那不是兴奋,而是害怕。像是怕自己太用力,会把什么脆弱的东西弄碎。
那不是激情,而是两具疲惫的身体,想要彼此靠近一会儿,哪怕只是为了感受一下温暖。我们的身体慢慢交缠在一起,没有急促,也没有贪婪,更没有那种本该属于男女之间的狂热。我们只是安静地贴近,像是借着对方的体温,想确认自己还活着。
我突然意识到——他不是那个人。
而他,也一定知道我不是她。
这一夜缠绵下来,我们的身体紧紧贴合,心却始终隔着一层薄雾,怎么也穿不过去。越靠近,越清楚彼此不是对方真正要寻找的人。
可就算如此,我们还是紧紧抱着对方,不愿松手。
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孤独。
不是为了开始,而是为了撑过今晚。
我们太累了,太久没有被人这样用力拥抱过。哪怕知道天亮以后,彼此终究会回到各自的路上,也还是想抓住这一刻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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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结束后,我们没有相拥而眠。
金蛋还在隔壁的房间,睡梦中偶尔会轻轻咳嗽。母亲的本能让我清醒。小罗也明白。
他没有挽留,只是起身替我把外套从椅背上取来,递给我。动作很轻,也很稳。我们什么都没说,却彼此都明白——这一刻,我们都已经回到了各自该回去的位置。
我轻轻拉开门,夜风扑面而来,凉意清醒了我半分。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正站在屋内望着我,神色沉静,不悲不喜。
然后,我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轻手轻脚地关上门,靠在门上站了好一会儿。
不是羞愧,不是逃避,只是清醒。我们之间没有欺骗,也不需要承诺。
那一夜,是风,是雨,是两颗残破的心,在人世间最孤独的时刻里短暂相依。
天亮之后,一切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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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木窗落进房间。
我醒来时,房间很静。窗外隐约传来鸟鸣和院子里藤椅轻轻摇晃的声音。我轻手轻脚地下床,披上外套,拉开房门。
小罗坐在院子角落的那张竹藤椅上,靠着一棵石榴树,手里拿着一本书,神情平和。晨光打在他肩头,映出一片斑驳的影子。他听见动静,转过头,冲我点点头,声音低而温柔:“醒了?”
我点了点头,“嗯。”然后,又陷入沉默。
他没有提到昨晚,也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低头看着院子里被露水打湿的地砖,像是在思索该把这段沉默安放在哪个角落才不至于太突兀。
“我昨晚……”我张口,却发现没办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他替我接上:“我们都太累了。心里有太多东西没处放。”
我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是的,这不是一场爱情,也不是激情。它只是两个曾经被命运反复撕裂、被伤痛淬炼过的人,在某一个无法承受的夜晚,借着彼此的温度,抱紧了一次孤独。
阳光越升越高,洒在他肩膀上,像是替这一夜盖上了最后一层尘。
隔壁房间,金蛋还在睡觉。我听见他轻轻翻身时发出的咕哝声,那声音柔软,却有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将我从恍惚中一点点拉回现实。
“等金蛋醒了,我们就回北京吧。”我说。
“好。”他答。
我们都没有再提昨晚的事,也不需要再提。那一夜,就像一阵风吹过榕树,温柔,却无痕。
我们不是恋人,不是彼此的归宿。
我们只是两个在伤口边上暂时靠近的灵魂,彼此借了一夜温暖,然后继续各自前行。
那一刻,我们心照不宣地明白了:昨晚的情绪无需追问,昨晚的靠近无需解释。
那一夜,如风拂过千年榕树,来过,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