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计划周六去放生,结果却因为金蛋发烧,不得不取消。
我发微信告诉小罗,金蛋生病发高烧,今天去不成了。他回了“收到”,没多说什么。但没过多久,门铃响了——他还是来了。
说实话,当我打开门,看见他站在风里,脸上写满关切时,我的心还是狠狠颤了一下。
也许我早已习惯了独自淋雨,习惯了让生活的风暴无情砸在身上,就像那些突如其来的坏消息一样。但在这样一个脆弱的时刻,有人替你撑起一把伞,那一刻的温暖,足以让人瞬间泪流满面。
那天下午,金蛋又发病了。
毫无预兆。他刚刚还坐在沙发上,拿着拼图自顾自嘀咕着,下一秒却忽然僵住身体,眼白上翻,四肢抽搐,嘴唇迅速发紫,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生命。
“小罗!快!”我几乎是尖叫着冲过去,把金蛋抱进怀里。
小罗一个箭步冲来,立刻从我手里接过孩子,飞快穿鞋,抱着他冲下楼。我慌乱地拎起包,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
“他又来了……”我的声音已经颤抖成线,眼泪止不住往下掉,“这次……他不会真的……”
“他不会有事的。”小罗一边驾车一边安慰我,声音沉稳却不失温柔,“云翼,你听我说,金蛋不会有事,我们马上就到医院。”
我抱着孩子,几乎整个人蜷缩在副驾座位上,车窗外的世界在飞快后退,我的世界却一寸一寸坍塌。车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的呼吸声粗重得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急诊室的灯白得刺眼,医生和护士推来抢救车,动作利落地接过金蛋,一边吸氧一边做心电监护。我站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双手紧握,指甲嵌进掌心,根本感觉不到疼。
抢救其实只持续了三十多分钟,但对我来说,却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
我一遍遍在心里默念:老天爷,求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求你不要再夺走我生命中仅剩的那一点希望。放金蛋一条生路吧,他才那么小,又那么可怜。
小罗安静地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他没有问我是不是还好,也没有试图用言语来填补沉默,只是默默地陪着我,把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像一堵在我即将坍塌时,仍愿接住我的墙。
他的存在,没有声响,却给了我一点点喘息的空间。
他懂。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哪怕是那些他平时最熟悉的佛理——“放下执念”、“一切皆空”——在这时也显得遥远又空洞。眼前这个命悬一线的孩子,正在生死之间挣扎,而我,连一点力气都拿不出来护住他。
那一刻,我甚至觉得,唯有死亡,才是我与金蛋真正的终极解脱。
我的脑子一团混乱,止不住地胡思乱想。每一个可能性都像刀锋,从四面八方逼近——如果金蛋醒不过来,我要怎么活?如果他醒了,下次呢?下下次呢?
我努力想让自己冷静,却根本做不到。
/
我甚至开始想,那个远在异国的男人,此时此刻,是否正坐在某个温暖干净的房间里,和他的“前世姻缘”对坐着喝茶、看书、听雨。他是否会在某个瞬间,突然想起此刻的我——这个在医院走廊上抱着生死未卜的孩子、浑身冰冷、眼神涣散的女人?
他是否会,在片刻的良知里,体会到我这个普通母亲的悲哀?
可我知道,他不会。
他的世界早已脱离尘世的苦。他所谓的“重生”,不过是对责任的逃避;他所谓的“舍弃”,不过是对现实的彻底背叛。
而我,还在这里,死死抱着这个孩子,撑着这副早已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步步走在命运布下的刀刃上。
医生终于走出来,摘下口罩,语气平稳地说:“抢救及时,孩子暂时脱离危险。不过……他体质很弱,不能再有下次了。”
我点头,泪水这才控制不住,一颗一颗地落下来,砸在掌心,烫得发疼。
小罗递来纸巾,轻声说:“云翼,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不敢再多说一句话。那一刻,我几乎想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但我忍住了。
我太脆弱,不敢再在任何人面前崩溃一分。我怕,一旦哭出声来,就再也收不住。
病房内,金蛋躺在小病床上,脸色苍白,睫毛因泪水而打湿,紧闭的眼睛像是在逃避这世上的所有苦难。他的小手还插着针,手背浮肿,我不忍心看,却又一刻也不敢移开目光。
夜里,我守在床边,整晚未睡,小罗没有走,就坐在门口,靠着墙闭目养神。病房的灯昏黄而沉默,我们谁都没有出声。整个世界像是停在这一刻。
/
金蛋住了一个星期的院后,小罗来接我们回家。
刚到家不久,我就收到了一条国际快递的短信提醒。
一封来自加拿大法院的信,寄件人冷冷写着:Court of Justice。
我怔住了,手指忽然僵住。
我在小罗面前拆开了信封,信纸很薄,只有一页。
上面写得很简单,却字字如刀:
“离婚理由:一年期 Legal Separation。”(分局一年)
没有需要我签字的地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是一张简单的纸,告诉我——你被离婚了。
我读完之后,沉默了很久,呆坐在沙发上,脑子一片空白。
其实这个结局,我早就预料到了。
甚至以这样的方式落地,好像也挺“干净利落”的,不是吗?
我不是一直在期盼和桑岩之间能正式画上句号吗?
我不是告诉自己,只有彻底了断,才好开始“康复”吗?
我不是早就该“放下”了吗?
可那一刻,我还是觉得肝肠寸断。
小罗注意到我的神情,低声问:“怎么了?”
我缓缓放下信纸,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样,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我……被离婚了。”
他一怔,随即把我手里的信拿过去看了一眼,又默默放回信封。
我笑了,笑得眼泪直流:“你知道吗?他甚至没告诉法院——我们有个孩子。否则离婚协议上至少会提及抚养权和抚养费的问题。”
小罗看着我,眼神比任何时候都更沉静。他没有说“你值得更好的人”,也没有咒骂桑岩没良心。
他只是走过来,站在我身边,用手轻轻按了按我的肩膀,然后说:
“云翼,你还在。你还有儿子。而且你们,已经一起撑过最坏的时刻了。”
我没说话,只是点头。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桑岩是懂我的。
他知道,我不会死缠烂打。
他知道,因为我爱他,我会选择成全他的“幸福”。
他知道,我有能力独自把金蛋养大,所以他无需承担任何抚养责任。
他知道,我甚至会努力说服自己去相信他那套“前世姻缘”“羽化成仙”的神话,从此不再打扰他在“天外”的人生。
他也知道,我们之间没有可分割的共同财产——我依旧住在原来的房子,而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彻底从我的世界蒸发。
一张薄薄的纸,便足以将过去所有的爱恨葬送干净。
幸好,此刻还有小罗在身边。
他没有试图拯救我,也没试图填补什么空缺。
他只是站在那里,在我最疲惫的时候,陪我一起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