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岩离开的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不是平常的噩梦,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世界末日。
梦里,天色昏暗,大地裂开,天空低垂得几乎压在头顶。我抱着金蛋狂奔在废墟中,耳边是呼啸的风和孩子急促的喘息声,脚下是摇摇欲坠的土地。我们身后,一道铺天盖地的海啸正怒吼着席卷而来,像吞噬一切的怪兽,毫不留情。
我一边奔跑,一边试图寻找哪怕一块浮木、一个高地,可放眼望去,全世界只剩下了水——冰冷、黑暗,像命运张开的巨口。金蛋还那么小,紧紧贴着我胸口,一无所知。
我知道我逃不掉了。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跪在地上,紧紧抱着金蛋,把他整个包进我怀里。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真的活不过这一劫,来生,我还想做你的妈妈。”
下一秒,巨浪扑面而来,天地尽毁。
我猛然惊醒,坐起身,整个人浑身湿透。心跳像要从胸口跳出来,枕头早已被泪水打湿。我抱着自己,久久无法平息。
原来,这段婚姻的崩塌,对我来说,就是一场末日。
桑岩已经逃走了——用“修行”“重生”这些高尚的词义,把自己的背叛洗白得干干净净,仿佛走错路的人是我,执迷不悟的是我,不够灵魂高洁的也是我。
而我呢?
我不能逃,不能倒下,不能死。
我身边还有一个孩子。他还什么都不懂,他甚至不知道,那个曾经抱着他学走路、在深夜给他喂奶的爸爸,已经彻底离开了这个家。
从今天起,这个世界上,只剩我和金蛋两个人了。
我没有退路。就算这一切将我推向深渊,我也不能闭上眼。哪怕再绝望、再无助、再崩溃,我也要熬下去。
因为我还有一个身份——妈妈。
我没有灵魂出窍的“慧根”,也没有“前世今生”的宿命神话。我只有现实,只有眼泪,和一个必须养大的孩子。
我开始真正明白,“一个女人的成长”,不是读了几本书,悟了几个道理,而是:在一切崩塌之后,还能一边擦干眼泪,一边活下去。
我不是圣人,不是佛,也不是老鹰。但我是一位母亲。
而这一生,我的孩子还在,我就不能倒下。
/
桑岩离开家之后,手机就永远关机了。从此,我们彻底失去了他的消息。
可我仍不愿放弃。
为了金蛋,我想做最后一次努力。哪怕希望渺茫,我也想看看,能不能从另一头,把他们拉回各自的家庭。
我通过桑岩公司里认识的老同事,辗转找到了大拿丈夫的联系方式。他叫马俊,是中关村一家高科技公司的市场部经理,和大拿是大学同学,今年三十岁,事业有成,穿着利落,语气干练。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中关村一家咖啡馆。
他准时出现,脸上带着应酬过后的疲惫,一身西装还没来得及换下。我们隔着桌子对坐,相互打量着对方,心中仿佛同时冒出一句话:
“你看起来很优秀啊,对方怎么会出轨?”
他点了杯美式,沉默了一会儿,先开口:“其实我早就察觉不对劲了。只是,一直不敢深究。”
我点点头:“我也是。”
马俊告诉我,他们的婚姻出现问题,是从他工作越来越忙开始的。他作为市场部负责人,经常出差、应酬,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可在北京这种地方,不拼命,怎么活得下去?”他说这句话时,语气里带着一种北漂常有的疲惫,“我也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
从他的叙述中,我才知道了大拿的成长经历:
她出生在一个破碎家庭。妈妈在她两岁时就跟着别人私奔,彻底断了联系。父亲为了养大她,娶了村里一个寡妇,唯一的条件就是要把这个孩子当成亲生的。
“她一直说,她的后妈对她不坏,但那种‘不是亲生’的感觉,她从小就知道。”马俊说。
所以她拼命学习,拼命工作,拼命想要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她从来不肯示弱,也从来不肯放弃。哪怕是现在,丢下三岁的儿子走了,她也没有回头。
“她说,自己没妈妈也长大了。于是她头也不回地把儿子丢给了我。”马俊的眼神低沉。
我感同身受,我的儿子金蛋不也是这样被桑岩丢弃了吗?从这方面看,桑岩没有说错,他们真的很“合拍”。
我问他:“那你怎么看桑岩说的……‘前世姻缘’?”
马俊苦笑了一下:“你信吗?我不信。我只看到了一个现实版的故事——一个公司里的小迷妹,得到了她梦中的大帅哥,然后,义无反顾地奔赴了这场梦。”
他喝了口咖啡,又道:“她一直仰慕桑岩。在公司里,谁都看得出来。只是没人想到,桑岩真的会回应。”
那一刻,我终于沉默了。
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男人,眼神清醒,却也像我一样疲惫不堪。我们之间不需要太多言语,彼此的绝望就藏在每一次眼神交会里。
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也许都心存一丝幻想——或许哪一天,我们还能做点什么,把各自的伴侣拉回来。可其实我们都明白,这一次,他们是真走了。
以大拿这样的人生背景和坚韧的性格,加上桑岩内心的软弱与逃避,他们是相互吸引、互为出口。
而我们,恰恰成了那个他们必须割舍的“现实”。
我站在街角,目送马俊离开,眼前却浮现出的是桑岩背着行李走出家门的背影。
那个背影,已经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也许,这真的是一场,再也回不来的梦。
/
两个月后,我才从旁人口中得知——
桑岩,已经和那个女人一起去了加拿大。
他没告诉我。
就像他从未告诉我,他早已被公司开除。
他选择沉默,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逃避。
他不想让我看到他的狼狈,不愿面对自己的失败。
更不愿面对我。
所以他干脆选择了最轻松也最残忍的方式——彻底消失。
他一定告诉自己:这是命运的安排。
这样,他才不必交代,也不必道歉。
他只需要一步步,悄无声息地从我的世界里抽离,把责任和现实一并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