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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缘起不灭的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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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劝不动桑岩去看医生。

“我没病。”他一脸倔强,“医生治不了我。”

我尝试着解释什么是心理咨询、什么是情绪障碍,也试图告诉他:焦虑、抑郁、情绪低落,都是可以被科学理解的心理状态。可他听了只是不屑地摇头,觉得这些术语不过是“标签”,贴在人身上,把痛苦框进一种“病”的定义。他拒绝承认自己有问题,更不愿把内心的脆弱交给一个陌生人。

我一度无计可施。直到有一天,他回家,神情罕见地认真。

“我去见了一位大师。”他说。

我一愣:“谁介绍的?”

“大拿。”他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居然带着一丝放松与轻快,“她说这位大师修行多年,很有智慧。她自己也对佛学感兴趣,跟这位大师有缘。”

那一刻,他的眼里有一种久违的光亮。

我没反对。哪怕我心里对“大师”两个字存疑,但只要他愿意走出去,愿意跟别人说说话——哪怕只是心理暗示,我都愿意支持。比起什么都不做,被困在那间沉闷的书房里,这未尝不是一线希望。

但我没料到的是——他回来之后,整个人像被“点化”了似的,神情平静,举止安详,甚至说话都慢了半拍。

“大师说我这是‘气乱神伤’,不是身体出了毛病。”他坐在沙发上,神情庄重得近乎虔诚,“这不是现代医学能治的,而是灵魂需要疗愈。”

据他说,那位大师在家中修行,通禅修、研净法,尤其擅长“观心止念”的静坐法门。大师告诉他:“世间众生皆苦,苦从何来?从执。欲执、我执、法执。若不肯放下,便日日沉浮于八苦之中,烦恼无尽。”

他反复念叨那句“大师讲的核心”:破我执,生清净;观因缘,得自在。

“所以我要开始打坐,每天至少半小时,净心静气。”他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本《心经》注解,像捧经一样小心翼翼。

我没有打断他。只要他愿意自救,我愿意配合。哪怕这看起来像“自我麻醉”,哪怕我听不懂那些“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的句子——只要他能从低谷里走出来,哪怕慢一点,也好。

/

最初的几天,他很认真。

每天晚上吃完饭,他便在客厅角落铺好一张坐垫,关灯、焚香、调息、打坐。手机被调成飞行模式,客厅里只剩下淡淡的檀香与静谧的呼吸声。他背挺得笔直,双目微闭,仿佛把自己融入一口无声的井里。

那一瞬间,我竟觉得他有几分像出家人。

“你感觉怎么样?”我问过他一次。

“还行。”他睁开眼,语气温和,“头脑好像清明了一点。”

可这种状态没能维持太久。

两三周后,他开始抱怨腰酸背痛,说念不进去经文,也坐不住。“心浮气躁,念头太重。”他皱着眉,自责地说自己“业障未消,根基太浅”。

打坐便渐渐变得断断续续。他有时会在夜里翻开佛书看几页,更多的时候,只是对着香炉发呆。沉默又回来了,只是比以前更冷静、更遥远。

/

接下来,他变得越来越“神秘”。

他开始频繁提到“梦”。一开始只是轻描淡写:“我最近老梦见一些奇怪的地方。”

后来梦的内容越来越具体:“我梦见了一间办公室,窗户朝北,地毯是深蓝色的,墙上挂着两幅画。”他顿了顿,“结果两天后我去见客户,那地方竟然和梦里一模一样。”

我试着用逻辑安慰他:“可能是你以前在网上看过图,潜意识记住了。”

他坚定地摇头:“我从没见过那栋楼。”

他变得越来越沉浸于这种“梦的指引”。他说,那些梦不仅提前预示现实,还“牵引”他靠近某种“命中注定的缘分”。

比如大拿。

“有时候我们根本没沟通,但在客户面前,说的话一模一样,连用词和语调都像复制粘贴。”他说这句话时,眼里闪着一种让我不安的光。

/

随着打坐与修行的深入,桑岩的状态仿佛从抑郁的深渊,转向了一种“开悟”的自我陶醉。他开始频繁提到“福报”“慧根”“前世因缘”这些词,用一种近乎笃信的语气。

“真正有智慧的人,天生带光,”他语气坚定,“头顶会有灵光,只是凡人看不见。”

说着,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旧照片——是他在加拿大毕业典礼上和同学们的合影。照片里同学肤色各异,白人、黑人、亚裔混杂其中,而他指着自己:“你看,我的脸是不是最白?就连和白人比都亮。这就是灵光,别人看不到,镜头能显现。”

我愣住了。明明是光线角度的问题,在他眼里,却成了“开悟的征兆”。

“这种光你看不见,但大拿能看到。”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原本想一笑置之,可他接着讲起大拿更多“不可思议”的事。

“你知道吗?上周我们去拜访客户,原本他们要回去再开会商量。可就在他们会议开始前半小时,大拿突然说她有种预感,觉得客户会犹豫。于是她打了个电话,用一句话就重新洗了他们的脑子——结果对方当场拍板,直接签了。”

他讲得眉飞色舞,仿佛那不是销售技巧,而是神迹降临。

“大拿真的很特别。”他说得像在讲神话,“她小时候被狗咬,怕了好多年。可前几天在电梯里遇到一只狗,她靠意念硬逼自己面对恐惧,结果从那天起就再也不怕狗了。”

我听得有些恍惚。

“这说明什么?”我问。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段旧回忆——那年我在美国餐馆打工,第一次端起满托盘时,怕得手心发汗,可想到学费只能硬着头皮上。没受过任何训练,我咬牙学着单手托起沉重的盘子,在嘈杂的餐厅里穿梭。他听我讲起那段经历时,眼里满是惊讶与佩服,那是我至今都记得的眼神。

我也是在逼自己面对恐惧,我也曾靠“意念”克服不可能。

在我看来,不怕狗和不怕托盘,并无本质区别——都是人在艰难处境中的突破与坚持。

可在他心里,已是天壤之别。

“这说明她有慧根。”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温柔而坚定,仿佛在宣读某种佛理,“大师说,她是带着修行任务来的,这一世,是来还愿的。”

我怔在那里,忽然意识到,那份佩服的眼神,早已不再属于我了。

“她不是普通人。”

那一瞬,我心里一沉。

他开始坚信自己正在“升维”,从俗世烦恼中抽身,进入一个更“高阶”的认知层级。而我,只是个被留在原地的“普通人”。

他一遍遍说着她的“特别”、她的“使命”、她与他的“灵魂共振”。而我——那个陪他走过低谷、养育孩子、撑起这个家的妻子,却渐渐从他的世界中淡出,变成背景音。

/

几天后,半夜醒来,我发现他不在床上。

我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书房门口,透过门缝看见灯还亮着。

推门进去,只见他坐在桌前,面前摊着那本《心经》。几张笔记纸散在桌上,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解:“无我、无常、因缘果报、六道轮回、舍离贪嗔。”

他的眼神静定,呼吸缓慢,仿佛已不属于这个世界。灯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熟悉却陌生的轮廓。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正在失去他。

不是失去一个男人,而是失去一个曾与我共享柴米油盐、喜怒哀乐的伴侣。他的身体还在,可他的灵魂,已经踏上一条我无法同行的路。

他去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孩子哭闹、没有账单催缴、没有情绪崩塌的世界。一个充满禅意的世界,讲“空”“舍”“断执”的世界。而我,仍困在现实生活的烟火气中,抱着孩子熬夜,守着越来越冷的饭桌。

我不是不懂“放下”,但我始终不明白——

一个人要走得多远,才会连家人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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