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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看不见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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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蛋出生后,生活看似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幸福”的节奏。

每天清晨,孩子清亮的啼哭取代了闹钟;夜里三点的奶瓶、五点钟的尿布换洗,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主旋律。我们的家像一台新开机的机器,精准地运转在哄睡、喂奶、消毒和清洗之间——有条不紊,却也周而复始。

而我和桑岩,也从最初的分工合作,变成了我一个人包揽白天与夜晚的全部事务。他说他“工作太忙”,需要“好好休息”。我没有反驳,甚至没有生气。我理解,也愿意多承担一些。

可渐渐地,我开始察觉到,一些微小却令人不安的变化,正悄悄发生。

他变得沉默了。

从前那个一进门就会分享“今天公司又发生了什么”的男人,变成了开口只说“我洗个澡”的丈夫。洗完澡后,他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不看电视,也不刷手机,只是盯着天花板发呆。

有时,他会一个人坐到很晚,客厅的灯亮着,他却像在黑暗里,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动也不动。

“今天累吗?”我试着问。

他总是摇头:“没事。”

他的回答轻描淡写,却像一块无声的石头,缓缓堆在我心里。

“没事”两个字,词不达意——我分不清他是不愿说、不会说,还是根本已经没了兴趣说。

起初我以为是他忙。后来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他疏远。可再后来,我才意识到,这种疏远,也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原因。

我毕竟以前是公司中层管理者,并不是不能理解职场压力,也不是听不懂他的行业术语。他若愿意开口,我可以听,也可以接得住。但他没有。

他的“没事”,像一堵无形的墙,悄无声息地竖在我和他之间,把我隔在门外。

他不再参与任何家庭琐事,哪怕是金蛋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咯咯地笑出声,他都像一个局外人,只是淡淡应了一句:“是吗?挺好。”

他的眼神,常常是涣散的,像是对生活的热情逐渐耗尽。他开始失眠,深夜在阳台抽烟,一根接一根。早上醒来,眼神布满血丝,却什么都不说。

有一次我凌晨起床喂奶,路过书房时,透过虚掩的门缝,我看到他趴在书桌前,头埋在臂弯里,不知是在小憩,还是根本撑不住了。

“你怎么了?到床上去睡吧。”我俯下身问。

他沉默了几秒,只淡淡说了一句:“我没事,可能就是最近太累。”

他反复说累,却又拒绝休假。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安排旅行,也不主动参与我们曾经最热衷的生活话题。他像一盏灯,明明还亮着,却已经摇摇欲坠。

那时候我不懂抑郁。我只以为,是压力,是疲惫,是责任太重。

我没有意识到,那是一种名叫“情绪塌陷”的东西,正悄悄在他身体里蔓延,像墙缝里的湿气,外面看不见,但里面,已经开始开裂。

/

他的睡眠开始紊乱。

有时整夜整夜地翻来覆去,像一块裹着热铁的石头,怎么也静不下来。凌晨三点,我从半梦半醒中听到客厅传来窸窣声,起身一看,他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烟头一闪一闪地亮着,在黑暗里,就像一团困在心里的火,找不到出口,只能不断燃烧自己。

他不再频繁拥抱我,也很少主动看金蛋。

有时候我抱着孩子在客厅逗笑,他就坐在一旁,机械地扬一下嘴角,随即又低头滑着手机。我站在他身旁,他甚至不抬头看我一眼。那屏幕的光亮像是他全部注意力的寄托,而我们母子,在他的世界里渐渐退成了背景。

有一晚,金蛋突然发烧,脸烫得像小火炉。我慌乱地从床上爬起来抱起他,急着要去医院。他却站在床边愣了几秒,然后说出一句我至今都忘不了的话:

“要不你打车去,我明天早上还要早会。”

我愣住了。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深深的陌生感从胸口蔓延——这句话,不该是桑岩说的。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可他真的说了出来。

/

而那之后,他的情绪越发不稳定。稍有不顺,情绪就像失控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小区有户邻居养了一只特别爱叫的狗,早上六点多就开始在楼下乱吠,几乎每家都烦。但桑岩的反应,远远超出常人。

他不是抱怨,也不是开窗喊一句“安静点”,而是蹙着眉,眼里浮着阴沉的怒火,一边在屋里怒骂,一边冷冷地说:

“早晚有一天,我买把□□,把那狗打死。”

我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后背发凉。

那个曾经在哥哥家,弯腰为老狗洗毛、用手撕鸡肉一口一口喂它吃饭的人,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那时的他,温柔耐心、甚至细腻得让我觉得他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父亲。而现在,他的眼神,像是被一团什么阴郁的东西吞噬了,只剩下一种令人陌生的压抑和暴躁。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面无表情,一口一口地喝着咖啡,像是在强撑着过完每一个早晨。

那一刻,我开始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压力大”。

他可能生病了。

可我那时还没有能力理解“抑郁症”这个词。

我只知道,我们的生活里,正悄悄裂开一条缝。而他,正在裂缝里,一步一步往下沉。

/

终于有一天,我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他沉默了很久,目光始终落在窗外。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快被压垮了。”声音低沉,像是从嗓子深处硬挤出来的一句。

我愣了一下。这是很久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提起内心的疲惫。

“公司设定的销售目标一轮一轮地涨,这个月刚刚达标,下个月就会提高10%。永远没尽头。”他轻轻笑了一下,笑意却冷得发酸,“达不到三个月就走人。谁都知道这行怎么回事——逼你榨干自己,能挺多久算多久。”

“那你有考虑过……换一份工作吗?”我小心地问。

他摇了摇头,像是没多想。

“换?我拼到现在,好不容易才熬到这个职位。工资算是业内最高了。要是现在跳槽,不一定找得到待遇这么好的。更别说,谁能保证别的公司不一样?”

他的声音平静,可我听得出来,那不是自信,而是一种彻底的疲惫。

我心里一紧。我当然理解他的不甘。这条路他是从零开始一步步走出来的,成功来之不易,可如今这份“成功”,却像是一副枷锁,把他死死锁在原地,连后退都不敢。

“可你不能一直这样熬啊,工作再重要,身体也……”

“身体?”他忽然冷笑了一声,语气里带出一丝冰凉的讽刺,“如果我赚不到钱,拿什么养孩子、供房子?我一松手,几家人就得一起掉下去。”

他的这句话,像一道冷风,灌进心口。

那一刻,我说不出话来。

/

后来我才知道,他肩上的担子远不止我们这个小家。除了我们自住的房贷,他父母住着那套房的贷款。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也悄悄为红梅和小宇买了一套房子,每个月按时还着月供,但从未对我提起过一句。

除此之外,还有那笔一直压在他心头的加拿大留学贷款——一笔漫长而沉重的债务,像一根无形的绳索,牢牢拴在他身上,叫他无法喘息。

我逐渐明白了,为什么他总说“再撑一撑就好了”,为什么他的“没事”总是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僵硬笑意。

那些看似轻描淡写的回应背后,是他用尽全身力气维系的体面,是他一寸寸被消耗的精神,是一个男人在重压之下,默不作声的挣扎与咬牙坚持。

他没有在我面前真正崩溃过。他还在努力维持那个“可以依靠的丈夫”的样子,哪怕明明已经千疮百孔。

而我呢?

这些年,我没有向他伸手要过一分钱。我清空积蓄为我们自己,还为他的父母买房,休产假前存好应急金,从不主动提起“钱”,只希望他能轻松一点。就算一个人照顾孩子,我也从没说一句苦。

我以为,这就是“撑起这个家”的样子。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够多,够好。

可当我真正看到他背负的那些——那些连我都无法分担的压力——我才意识到,自己做的,远远不够。

我没法替他还贷款,没法替他去面对公司无止尽的业绩指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每次回家时,保持这个家的灯是亮的,饭是热的,孩子是安静的,不让他再多一丝烦忧。

可是——

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那堵无形的墙,仿佛正在我们之间,一点一点加高。

他疲惫地笑着,我沉默地扛着。我们都没有喊累,却都在崩塌的边缘,用尽全力装作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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